天亮了。

 

 台北的小房間只有兩坪大,就在一座陡斜的坡上,有一扇開起來就是面對山的窗戶,外面橫著一根鐵桿。

 

 住了三年,第一學期的時候還會開窗曬衣服,但後來幾次開起來看都有大蟲子在休息,有時候是鳥類或蜘蛛,沒辦法,畢竟是山區,連室內都住著保持運動習慣的健康螞蟻。每次要收衣服或曬衣服,一定要把手臂赤裸裸地伸去外面,在拿與放衣架的過程中,僅與牠們隔了十幾公分,通常三指節大的蟲子運氣好一點會停在旁邊看我,運氣差的話會拍個翅膀或竄動,那就足以讓我瞬間關起窗戶然後一兩個小時窩在室內盯著滿溢的洗衣籃不知如何是好了。

 

 超弱,但是真的超可怕。

 

 所以接下來的兩年我都把衣服掛在室內,冷氣口、櫃子、桌子的邊緣,無所不用其極地掛,於是屋內理所當然地潮濕,除濕機往往八小時就會全滿。

 

 有年除濕機壞了,我又是個極度隨意的人,加上來自南部,不知潮濕的威力,只想說算了應該沒差。過了幾天,聽到房間有滴水的聲音,起初以為是冷氣機壞了在漏水,盤算著何時要去修,又過一兩天才看到天花板整片結出水滴,自成生態系地提供落雨。

 

 三年來,床鋪有布的地方都小發霉,櫃子也見白了,而除濕機除濕不除黴,睡在那總伴隨種可愛的味道。而四人共用浴室,也經過好幾次肚子超痛但廁所有人的狀況,之前太極拳課要期末考,我得把兩坪房內的椅子、背包全部搬到床上,才有大概兩公尺的場地自己練習,空間狹小與諸多不便加上那高度大約六層樓的坡道,每次回家都汗流浹背,就不用問為何租金只需要三千這麼便宜了。

 

 學校的宿舍是有名的抽不到,我想這裡大概是全市最便宜的一間小房,對於能在此住上三年其實是略感自豪,至少證明了適應能力與我的隨性,但除此之外,台北的小房間對我來說,是個性的縮影,就是,要是一切都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並以著「能用就好」為原則的話,事情就是真的會變得這麼猛,就算可以說我隨處可為家,但真的是頗為慘不忍睹的。

 

 從屏東上來後,有了幾次令人哭笑不得的經驗,加上南北有些消費金額的差距,住了幾年才真正打從心底知道,什麼叫該花的盡量花,用力花,好好花,不然之後的日子都會活在後悔中。 

 

 最早的五折高鐵票是六點四十五分,從屏東出發的話得搭五點半開的火車上新左營才行。

 

 一切都相當趕,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的最好例證。

 

 當初尋找新房子時,確認了新房子的房客八月八號才會搬走,而我台北小房間的東西還沒收完,就想說那我八月多北上好了,花一兩天整理搬過去,綽綽有餘。而我也跟我老媽確認過,她說小房間的簽約可以讓我住到八月底,我可以放到八月多,等新房子的房客走了再搬過去。

 

 現在想想真是神奇,我住到八月底的話,房東豈不是九月初才能開始找房客?那時學校都要開學大家都找好房間了,怎麼會有人冒這個險讓我住到八月?實在說不通。

 

 真的說不通,所以前幾天房東通了電話給我,要我七月底前弄好清空,「欸?我媽說八月底。」我尷尬地說著,話筒傳來斬釘截鐵的「不行。」

 

 看來實屬誤會,新房子的房客要八月八號才會走,我七月三十一號要清空,中間空了七天,我也不可能大包小包坐上車帶回屏東,光是搬到捷運站就會累到死亡,狀況極度尷尬。

 

 我緊急打給新房東想辦法,幸好他那有個地下室,說可以讓我放個幾天,於是我和我妹訂了高鐵票,早早睡覺,準備把心刺拔除。 

 

 早上九點抵達,開門就是熟悉的潮濕,桌上放著臨走前一天吃的泡麵包裝紙。

 

「太亂了吧。」

 

「強吧?」

 

「強你妹。」

 

「欸,你就是我妹吧?」

 

 好消息是,再怎麼亂這裡也只有兩坪,強者如我也沒辦法讓它亂到一個難以挽回的地步,我們的計畫是,先把東西整理成隨時能過去新房子的狀態,一包一包的,然後也把垃圾全部裝好,一袋一袋的,然後就出去玩一天,晚上再回家丟垃圾、搬東西。

 

 

 

我妹其實是跟我一般隨便的人,但對於整理東西不知為何很投入,咻咻咻一下子就包出了這樣超大袋的東西,這裡也要感謝我老媽,雖然她記錯租約的期限(其實我自己該記啦),但她在我們出門前硬塞給我三個束口袋,千交代萬交代要我帶去,當時還覺得太小題大作,沒想到發揮了出色的功用。

  

「欸,這麼大袋塞得進計程車嗎?」我妹裝完突然想到。

  

「額,是不是應該裝兩袋。」我,其實不是很在意,想著走路也行,但其實之後真正開始一路搬到新家時,真的是要老命。

 

 整理了差不多之後,我帶我妹去吃飯,選了個很不ok的沙拉和過大份量的焗烤,那邊原本是炸物和披薩吃到飽,上次來時是跟我一群男生朋友,食量普遍偏高,但這次只有兩人,我妹食量很少,我則是事情沒處理完,放不開懷吃東西,點吃到飽著實不划算,所以單點東西吃。

 

 沒想到飯超多,而沙拉是巨量生菜上面放幾片鮭魚灑起司粉了事,吃到最後膩上加膩,再加上我妹吃不完的洋蔥圈、薯條、雞塊等等,離開時飽得難受,卻沒有享受完美食的感覺,不大好不大好,兩張照片帶過。

 

 雖然我妹是上來幫我,但她畢竟是難得來台北,不玩一玩說不過去。

 

 但身為到了日本應該還是會窩在飯店玩電腦的我(大概吧,我沒去過啦),作為阿宅,台北除了去地下街朝聖以外真沒什麼地方能去了,無論名勝古蹟、山景或商圈都不令我們感興趣,就是地下街那充滿遊戲機台、轉蛋、公仔、遊戲的Y區能讓我們待上好幾小時,還附冷氣和飲料店,真的很美。

 

 太鼓達人的鼓棒超級被磨尖,下端粗粗的,到了上端只剩小樹枝大小,跟胡蘿蔔似的,估計是全台灣使用量數一數二高的機台,除了太鼓達人,還玩了一些新的遊戲,有些要踩踏板,還有鋼琴造型的,或者要刷碟的、轉扭的都有,十分有趣,而我都很爛,高質量遊戲加上低技術玩家,哎呀相映成趣,好不愉快!

 

 我覺得有套打鼓的機台真的是帥到爆炸(不是偷懶不找形容詞,實在只能用爆炸形容),但那除了要會手腳協調,普通地會打鼓之外,還要視譜、聽音樂,想必練起來需要個好多年,幾次投幣浪費錢後宣告放棄,決定玩些簡單的、只需動動手的遊戲就好。

 

 暑假離開台北前其實也來逛過地下街,那時被這個像是旅遊介紹的轉蛋吸引,覺得人物做得精緻,但是忍住沒轉。打完機台後走到轉蛋區,又看到她,想說來個一次吧沒轉到就算了,不錯不錯,首抽入魂,給各位沒拆封的近照。

 

 這是介紹東京的,內附一些日文導覽,其實是不是導覽我也不知道,看不懂,搞不好整篇都在罵人也說不定。

 

 除了東京還有一些其他地區的,也不是特別喜歡導覽系列或者熱愛東京,只覺得精緻就轉了,感覺還蠻沒節操的。

 

「哇,那你幫我轉!」剛轉完銀魂的轉蛋,想要男角卻拿到女角的我妹要我幫她轉,不錯不錯,真的轉到了,不算最好的也排得上第二,真的猛。

 

 左邊的神樂因為她不喜歡,所以我就這樣得到了,雖然沒轉到她想要的土方,但還是來了不差的高衫,我想是因為投錢的時候,我投了兩個五十元,我妹自己投了一個,所以我的神之運被她削減三分之一,與第一的土方擦身而過,可惜可惜。

 

 離開前去夾娃娃,理所當然地夾不到,但夾娃娃就是這樣,總讓你覺得自己是天選之人,不知不覺就投了快一百。

 

「算了,回去吧。」最後一次夾了柴犬娃娃失敗,正失望著,旁邊來了個神奇妹妹,戴個眼鏡大概國中,真的超神奇,面不改色地扭了搖桿幾下,也沒投錢,箱子裡的把手就動起來了,然後順利夾了一隻卡娜赫拉。

 

「……。」

 

 我跟我妹雙腳黏在地板上直視她,她看我們一眼,繼續夾:「有一些扭一扭可以夾喔,有些不行。」

 

「真假?我還不試試看哇幹真的欸!」

 

 就這樣夾到了一個奇怪麵包,真是遇到貴人(雖然是奇怪的麵包),那個妹妹彷彿把那裡當她家後院在逛一樣,一下子又不知道溜去哪,我們準備離開時她又跑回來,跟她打了招呼她匆匆回應,又消失在夾娃娃機之中,現在想來,說不定剛剛是避風頭也不一定,才會如此小心。

 

 只是有一好總沒兩好,之後花錢夾的娃娃標籤卡在洞口上,而且是不可能下來的那種卡,超級悲劇,給各位看案發現場。

 

 

 超累。

 

 雖然是在玩,但畢竟是走來走去,兩、三個小時都沒有坐下,而且錢幣如同會纏繞著宿主的精氣一般,花錢就像被扯下幾絲精神,我和我妹兩人坐在捷運站的地板,中午吃的東西飽到晚上,離開前還是沒有食欲,錢花夠也玩夠,覺得是時候處理正事。

  

「欸,他們說可以打給環保局的人。」我妹上PPT爬文,查詢棉被和床墊要怎麼辦,感覺就是不能丟垃圾車。

 

「好我打個。」

 

 轉了兩次電話,終於被指引到對的單位。

 

 一講就是十分鐘,我忘記小房間的住址,也說不清床墊、床鋪、棉被、床單什麼的分類,我統一說我有一組床具,喬好分類後又講了半天地址,最後才跟對方說了個大概,現在想起真是辛苦那位接電話的阿姨了。

 

「你們十點後放在那邊顯眼的地方,隔天一早我們就會開車去收了。」收到這樣的回覆,當下心中只有「幹,太方便了吧!」這個想法,連人都不用在那裡,丟完就跑,合法地享受亂丟大型垃圾的快感,超讚。

 

 於是我們把家裡的東西都清一清,潮濕的床墊捲起來還發現幾隻壓扁的蟲,說不定這幾年發生的一些衰事,就是因為每晚都躺在這些怨靈身上而導致,各位也要檢查床墊哦。

 

 七點多等到了這趟行程唯一會遇見的一班垃圾車,把東西全部拿去倒,然後待在家裡耍廢。

 

「新房東說大概九點多可以把行李搬去他的地下室放。」我。

 

「那我們要叫搬家計程車吧?還是要走路,不要走路啦。」我妹。

 

「計程車吧,可是現在還早耶,還有一個多小時。」我。

 

「那先問看看到這邊要多久,比較好估時間。」我妹,拿起手機。

 

 結果她下載了一個台北計程車的APP,填好資料才發現需要搬家服務的話要另外打電話過去,於是又撥了電話。

 

 對方問了一堆問題,問後座要不要放平來放行李,只是把椅子往後放平就要多五百,還說現在就要叫車過去,九分鐘就會到。

 

「呃,我們其實只是問問計程車來這邊需要多久而已,我們要算時間。」

 

「大概什麼時候要搭?」對方。

 

「十五分鐘後吧?」

 

「好,那替你們預約十五分鐘後的車,等一下。」嘟。

 

 進入電子語音的等待中,一等就是十分鐘,嘟嘟嘟啊嘟嘟嘟,等啊等,等到我妹的電話直接跟她說了一句類似「不好意思,已達通話時間上限,替您掛斷」之類的話,然後就嘟嘟嘟,現場浪費十分鐘的電話錢,賺。

 

「我要去APP下面給他們一顆星。」我妹,掛斷電話,不過後來沒去就是。

 

 時間要來不及了,我們決定搬下山,一個大行李箱,一大袋束口袋,一個洗衣籃,一個背包,從六層樓高的超陡坡道上拖下來,大包小包,搬了大概二十分鐘,抵達現場時我將行李放下,想抬手擦汗,發現抬不起來,只好低頭用頭去給手擦汗。

 

「你幹嘛?」我妹,黑人問號。

 

「很累。」我,覺得需要運動。

 

 全身是汗地等兩、三分鐘後房東來了,人非常好,說了八月八號會來幫我搬上去,不用擔心在地下室發生問題,我老媽在我出發前,本來還叫我要開口請房東在房客搬走後跑一趟幫我把行李搬上去,但我一方面覺得不會出事情,一方面覺得這樣麻煩人家也不好,而且人家都已經提供地下室讓我放了,就沒打算問,沒想到房東自己說了,真是鬆一口氣。

 

 其實我的人生蠻常這樣的,遇到要麻煩人家的時候,就會啟動精美的大腦想出一個「其實不這樣做也沒差」的理由,像是除濕機壞掉那次也是,還有冷氣機壞掉的時候,也是撐了好久直到受不了才打給房東。

 

「你要吃晚餐嗎?」我妹。

 

「好累。」我。

 

 於是我們買了飲料累呼呼地回到小房間,兩坪房變大了,只剩兩包要帶回屏東的行李,和一張全空的木板床。

 

 沐浴乳什麼的都搬去新房的地下室了,只有一塊肥皂,堪用即可。但浴室不知何故全都是螞蟻,可能是夏天,加上這個暑假剛好包含我總共四間的人全部同時要搬走,完全沒人在,所以螞蟻出來當遊樂園在走跳。山旁邊的螞蟻真的不是一般大,一群在地板上是可以用恐怖來形容的,那個晚上本來打算用毛巾擦身體、想上廁所就走下去學校上就算了,反正明天要回屏東,忍一時風平浪靜,但最後還是受不了,口渴不能不喝水,喝水不能不上廁所,流汗不能不洗澡,越想越覺得區區幾隻螞蟻也敢造次,實屬放肆,我踩啊踩啊大概殺了兩百隻,屍體掃一掃沖馬桶,讓浴室和走廊乾淨點,才陸續洗了澡,離開前還幫忙除蟲,真是乙名好房客。

 

 洗好澡,沒有棉被,躺在木板上,冷氣二十七度還是很冷。

 

「我覺得木板冰冰的很好睡欸,以後不要買床具好了。」我,頭枕在行李上,看六嘆打Overwatch。

 

「嗯。」我妹,超敷衍。

 

 之後就這樣結束了,早上九點房東過來,我還他鑰匙,最後一次走下山坡,帶我妹吃了在台北常吃的壽喜燒,又去台北地下街,然後回家好好洗了澡。

 

 台北整個盆地,對我來說是自由二字的濃縮,離家很遠,離我很近,獨處的時間多到讓我後天上地喜歡這樣的生活模式,大部分的時間都不被逼迫,我也是個好相處的人,我與我相處則是兩倍舒適。

 

 回到家,我爸過生日,親戚買了蛋糕慶祝。

 

 回到家,我媽得感冒,自己去了診所看病。

 

 熱鬧與年邁都在這裡發生,我想起小時候慶生是國家的全部,生病亦然,三不五時老媽就會進來給我水、毛巾或藥等等,絕不會讓我一個人躺在房間裡獨自咳嗽,還得下來檢查颱風侵蝕的程度。

 

 以前的我覺得,在外面的生活什麼都是自己來,難得回來應該享受一下,而我爸媽在屏東也是過著生活,處理家事,繼續下去應該沒有差別才是。

 

 現在覺得,他們辛苦這麼久,終於等到兒子女兒回來,就算只有兩個月,也應該讓他們輕鬆一點。

 

 有人支持不同的論點,但我覺得兩種都對,只是選擇差異,像是高鐵票很貴,來回三千,而同儕都搭著,所以我也跟上一樣,並且不覺奇怪,但三千塊對許多人來說其實是一個月餐費,何不搭客運省錢就好呢?我也覺得都對。

 

 像是,這是沒用小鬼哭號地搶奪消費權,並強硬聲明錢必須是來自父母一樣;或者,這是假道學地憫人,其實根本想迴避自己處在小康的同溫層中的事實;或這其實也都隨便,我低溫地不很在乎,只是偶爾寫點東西。

 

 我幫我爸切了蛋糕,負責和親戚說笑。

 

 回到家,把地拖一拖,放上鍋子,覺得這樣拍起來應該挺漂亮,就試著拍了,結果好像真的還行,不錯不錯。

 

 新學期很快就要來了,窗戶已經開始嘎嘎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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