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司巧達濃湯超好喝的！」簡璟璟把碗底舔個精光，毫不在乎隔壁桌的側目，我鄙視地往她身上瞧一眼，發現她制服鈕扣的第一個扣子扣到第二個洞。
「好歹也在乎一下形象好嗎？難怪妳一直交不到朋友。」我嘆口氣，邊說邊幫她把扣子重新扣好，這小妮子永遠不懂打扮這回事。
「可是真的超好喝的！妳也這麼覺得吧小倩？」
「我倒覺得那就只是一堆鹹味攪和在一起而已，沒有說很好喝。」
簡璟璟瞪大眼睛，摀起嘴巴往後踉蹌兩步：「妳、妳不是人...老闆！老闆！她說你們的濃湯唔唔唔唔唔－」
我大力踩住她的腳，璟痛得一縮，差點打翻湯碗，雖然碗已經空了。
「不好意思，結帳。」我冷冷地和老闆說，璟在後頭抗議著：「欸－我還沒喝完耶！」
「結帳。」我斬釘截鐵重複一遍，這傢伙所謂「喝完」的定義是「碗是乾的。」每次帶她出門吃飯都是一大問題，我還記得上個月去吃火鍋，她直接把臉埋下去舔鍋底，結果舌頭嚴重燙湯，搞得一個禮拜不能吃東西，還有一次是店家的碗沒洗乾淨，璟食物中毒，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小倩妳看！對面有在賣紅球串！」
我才剛付完錢，轉個身，璟早就一溜煙飛到對面糖葫蘆的攤販，我聽到攤販好心跟她解釋「小妹妹，這叫糖葫蘆喔。」
「不不不，老闆你看，三個球！紅色的！串在一起！當然叫紅球串！」璟理直氣壯地回應，隨後大叫：「哇！隔壁還有賣甜衛生紙絲！小倩快點過來！」
那是棉花糖。
「小妹妹，那個......」老闆邊找錢給我邊問：「雖然很失禮...妳朋友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說來話長。」我幽幽嘆口氣，拎起璟的書包朝她走去。
「這麼有氣質的女孩這麼跟那種野孩子在一起呢？」離開前我聽到老闆碎念了這句，腳步便停了。
野孩子？我一肚子火熊熊升上來。
「你以為你—」
我話講到一半便停了。
「小妹妹你說什麼？」老闆繼續擦拭汗珠忙著準備下一碗湯，抹布與衣服全都是油漬，一個環保碗裝滿零錢就擺在醬油罐旁邊，大熱天的，廚房卻也沒有電風扇。
看著看著突然就覺得算了。
反正不同的世界也不必強求理解。
「我說...你們的湯真的不好喝啦。」狠下心丟了這句話後，我頭也不回朝璟走去－那個已經纏著射擊遊戲攤販不放的傢伙。
「欸欸欸！這個很危險啊！趕快收起來！這會殺死人耶！」
「簡璟璟同學...這只是玩具槍呀。」
欸？簡璟璟？
我猛一抬頭，赫然發現射擊遊戲的店員竟然是同班同學。
是同班同學。
...雖然知道是同班同學但完全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古安倩同學，妳好呀。」對方主動朝我打招呼，眼見逃不開，我只好擠出笑容回應「你好。」，暗自祈禱他不要發現我壓根兒忘了他的名字。
璟聽了我們的對話，呆愣三秒鐘，接著抬頭仔細觀察眼前高瘦的店員。
「哇！葉子宸！」她出聲驚叫，我心裡一陣激昂，璟居然知道他的名字，真是幫了大忙！上次覺得璟有用是什麼時候？好像早就不記得了...。
「妳好呀，兩位假日出來逛夜市，真好啊，我還要打工嗚嗚嗚。」大概是叫做子宸的少年客套地寒暄。
「打工？原來你不是老闆呀？」
「對啊，只是顧攤而已，從早上十點一直顧到現在咧。」
「哇哇哇！你好厲害喔！不像我跟小倩一到假日就睡到中午，嘿嘿。」
「那只有妳吧。」我出聲反駁，突然視線失焦一陣，差點跌倒，我趕緊扶住攤子的小桌，裝作看風景。
兩小時的睡眠搞得我連稍微大聲講話頭都會暈...都怪璟啦，昨天跟璟提議今天要來逛夜市，結果她從前一晚就開始興奮，鬧到早上五點才睡著，我的生理時鐘又準時七點把我叫起來，害我只睡兩個小時...好累啊。
「妳們要不要玩玩看這個？很好玩哦，免費的免費的。」葉子宸站起來，板凳被挪移到我旁邊。他把玩具槍塞到璟的手中時璟還一臉惶恐：「這是槍吧！不可以隨便亂射啦會殺人耶！」
「只是玩具而已啦！妳看。」子宸解釋著，同時開始教學玩具槍的用法，沒幾秒鐘的時間，璟就從一個不安的孩子變成躍躍欲試的好奇寶寶，「免費真的沒問題嗎？」，「別擔心，我自己也偷偷玩了好幾次。」，「哇，子宸壞壞。」，「還好啦。」
璟笑得燦爛，開始對著瞄準板上的氣球砰砰亂射，我懶懶坐在板凳上，真好啊，精力旺盛的，陪她一整天下來倒是累死我啦。
不過璟開心就好了。
「安倩同學，來，喝個水吧。」
「噢，謝謝。」我接過冰水喝了一大口。
嗯？
回過神，我才意識到自己坐的是葉子宸原本坐的板凳，水也是他拿來給我的。「我在想妳剛剛可能有點頭暈，坐一下吧，冰水可以減緩頭暈哦。」
子宸的貼心殺得我措手不及，我只好愣愣點頭：「呃...謝謝你。」
他站在我旁邊，我也不好起身讓位給他，我們就這樣兩個人直勾勾盯著璟玩射擊，她玩得不亦樂乎，砰砰砰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攤販。
「真好啊，璟璟同學無憂無慮的。」葉子宸開口，我捲著髮絲，因為和陌生人獨坐的關係原本的暈眩感全失，「是呀，她不太考慮事情。」
「妳會頭暈是不是因為璟璟同學昨天興奮太晚，讓妳睡眠不足的關係呀？」
我有點驚訝，瞪大眼睛看向葉子宸，他還是掛著微笑，「你怎麼知道？」我好奇問。
「觀察之後猜的囉，我對觀察還挺有自信！」他笑一笑，喝了口大概是柳橙汁的東西，「但是有件事我觀察不大出來，所以其實一直很想問妳。」
「問我？欸，可以續杯嗎？」我把杯子伸到他面前。
......。
.........。
「那個，我開玩笑的。」我趕緊把手收回來，嚇死我，原來睡眠不足會這麼失控哦？剛剛想到不想就做出好沒禮貌的舉動，對方還是根本不熟的同學...果然還是睡飽比較好。
葉子宸訝異看著我，之後表情變得微妙：「安倩同學，妳居然也會不顧別人感受來行動，有點小意外，但是這樣很讓開心啊。」
「哪裡開心，欸不過說真的，可以續杯嗎？」我勉強笑笑，為了化解尷尬乾脆直接請他續杯。
「這是在化解尷尬對吧？哈哈，等我一下。」
...。
葉子宸飛快回來，我接過冰水時順道說了句：「算你厲害。」
「謝謝妳的稱讚，哈哈。」
「所以呢，你要問我什麼去了？」我把水一飲而盡，遞到他面前：「續杯！」
「沒有啦這次是效果。」
我跟葉子宸異口同聲。
...。
.........。
「好，你真的很厲害。」我舉雙手投降，他這樣其實讓我有點怕怕的。
葉子宸大笑，把我的杯子奪去，又裝了滿滿一杯回來。
「我想問妳和璟璟同學是怎麼認識，為什麼會這麼好呀？」
「這個喔，說來話長啦...。」我搔搔頭，連自己都覺得這個動作有夠不自然，這能講嗎？這應該不能講...不對，絕對不能講！
這可不是什麼能告人的事。
「其實比起怎麼認識，我更好奇妳們是怎麼相處那麼好的。」葉子宸補上一句，讓我鬆了好大一口氣，他吐舌笑一下，頓了頓後繼續說：「畢竟璟璟同學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和妳分享對吧？這樣不顧他人感受的分享雖然是信任的代表，但換作是我一定會覺得困擾的。」
葉子宸的表情又變得微妙，雖然我知道他的表情改變了...但也頂多只能解釋成微妙而已，「妳看，如果是我，有人第一次抱住我跟我分享心事，我一定會很開心，但是每周每個月都這樣傾瀉真心，我一定會受不了。」他眨眨眼：「像妳剛剛直接要找我續杯，我就有一種跟妳拉近距離，一種被信任的感覺—不過人總是要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對吧？要是你給了人一杯水，結果他喝完後直接拿杯子指著你，跟你吆喝『續杯』，一定會被當作不禮貌的人呢。」
「啊，是這樣沒錯啦。」我繼續捲髮尾，猶豫著該不該岔開話題，我跟璟看起來的確很違和啦，但為什麼會這麼親近呢？
其實我也想過，這傢伙怎麼看都是個累贅，不僅是生活白癡，還超級黏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具備嘗試，完全不管會不會給人家造成困擾...... 。
為什麼呢？
「我想大概是因為......」
砰砰砰砰砰！！！
我的眼前亮光一閃，地動天搖，我轉頭看看葉子宸，又看看璟，兩個人也回看我。
砰砰砰砰砰！！！
「就說了槍不可以隨便射啦！！」璟扔下玩具槍哭著朝我衝過來，夜市火光大作，遠方又炸了幾團煙霧，離我們好近，一兩百公尺而已。
一兩百公尺...。
「哇也太近！！」我一回神就立刻大叫，拔腿就跑，跑到一半發現不對，子宸他們怎麼辦，又跑回來：「愣著幹嘛？快跑啊！」
「我、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子宸結結巴巴，我扯著他的手臂，另一手拽著璟：「什麼為什麼？現在不是觀察的時候啦！」
「不是，妳看！」
我順著他的手指往天上看。
上面有一隻馬。
長著翅膀在冒火。
「噩夢！」我跟璟異口同聲大叫。
一叫出聲我就後悔了。
「什麼噩夢？妳和璟璟同學知道什麼嗎？」葉子宸火辣辣的視線射過來，一副就是我現在不解釋清楚的話就算噩夢衝下來他也不會離開這裡的模樣。
「呃，就是，就是噩夢啦，你看這個火焰馬不是很像一場惡夢嗎？怎麼會在這裡出—」
砰砰砰砰砰！！！
眼前煙霧大起，一股窒息感鎖住鼻腔，瞬間我失去意識。
復甦的時候，我已經被璟璟緊緊抱在懷中。
「咳！咳咳！」我和子宸開始劇烈咳嗽，感受到肺部拼命在把氣吸回來，「怎、怎咳回事咳咳！濃煙嗎咳！」子宸勉強想講話，在這種情況下求知慾居然可以勝過他身體的不適，真了不起啊。
我很清楚地知道剛剛的窒息感不是因為濃煙。
是因為璟抱著我們瞬間移動引起的身體不適。
而且這可不是什麼能夠告人的事情。
「小倩，請保護子宸同學。」璟把我們兩個放在桌子上，像擺娃娃那樣，「啊，沒問題，去吧。」我豎起大拇指，任自己像娃娃一般乖巧坐著，與其說像娃娃不如說其實我也沒有選擇。
因為，在場的人除了璟以外，其他人對上惡夢應該都跟娃娃沒什麼兩樣。
「璟璟同學，這是怎麼一回...」子宸還沒問完，璟就咻一聲飛上天，她踩著透明的晶塊升騰上天，轉圈之時手順著腰際劃出青白色的雲絲，雖然是強勢地沖向天空，但上去之後卻是隨著風兒舞動，她把頭歪向惡夢那邊，輕輕把腳勾起來，接著腰身翩翩扭轉，手便跟著划出一道氣旋。
璟有跟我講過她的能力，雖然我總是忘記詳情，但不管看了幾次，依然覺得很美。
我偷瞄子宸一眼，他早就看傻眼，跟我那時候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
「噗哧。」
...呃，不好，笑出來了。
子宸滿臉焦急看著我，「安倩同學，璟璟同學她在天上飛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看見剛才還在揣摩我心思的子宸，現在居然緊張成這樣，心情莫名其妙變得很平靜，好像在帶著一個鄉下小孩看煙火。
說起來，真的很像煙火。
璟從噩夢的下盤穿梭而去，轟隆一聲牠的腳就斷了，砸到地上的攤販，驚聲大作、人群竄逃，我和子宸就在煙霧中坐著，在向後奔跑的人之洪流中坐著。
「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嗎？」我抬頭盯著璟，看著看著就開口了。
「什麼？」子宸呆愣，眼神簡直就是求知二字的形象化，對呢，還要跟他解釋才行...該說什麼才好？
我想到了一些不能說的事情。
想到一些沒必要說的事情，想到一些不說的話就能繼續維持現狀、就能繼續保持人與人之間圓融相處模式的事情。
我抬頭望著璟，她正在戰鬥，那些揮擊、側踢與扭腰都是極其細膩的，與日常生活的她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平常的她真的不細膩嗎？
「你之前問過為什麼我跟璟這麼好對吧？說她把情感傾瀉在我身上，我不會感到沉重嗎？」
或者，冷淡拒人於千里的我們，才是粗心大意呢？
「但我覺得，像剛剛子宸同學給我的水，我不先開口要續杯的話，永遠不能讓你感受到我的信任與好感對吧？假如我一直顧慮你的感受，心意就永遠不能傳達了。」
「...安倩同學對我有好感？」
「欸？不...不是的，這是比喻啦！」
「這句『不是的』好傷人啊。」
「也不是說不是啦！」我摀著臉，子倩在旁邊笑出來，真是詭異，明明璟就在上面戰鬥。「安倩同學想講的大概是：不展開行動的話永遠不會明白結果。這樣的話嗎？」
「是呀，雖然璟有時候真的挺麻煩又欠缺日常知識，但是那些都只是表面的東西啦！真實的事物是永遠不會變的。」我握起拳頭朝子宸的胸窩輕敲：「就是真心啊！」
哇嗚，真是講了中二的話。
子宸歪著頭，在漸漸散去的煙霧中我看見他的臉。
「有志者事竟成？」他開口。
「怪怪的。」
「只要發自真心，對方就會被自己感動？」他又說。
「雖然你這句話是錯的，但人一生能遇到幾個對你發自真心的人呢？我覺得遇見了對你傾瀉全部的人的話，就算不喜歡，但真的遇到那樣的人也不至於感到討厭，至少至少值得友好啦，像我跟璟現在這樣！何況璟以前還幫過我一個大忙...不過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不能說的那個故事嗎？」
「或許吧，呵呵。」我笑一笑，仰望天空之時正巧看見噩夢被劈成四半，璟側旋落地，降落時呈蹲跪姿，噩夢就在後方天空爆炸，成了帥氣的遠景。
「帥。」我和子宸不約而同。
璟伸了個大懶腰，看著附近倒塌的攤販，有點悲傷，「難得和小倩出來逛夜市的說。」
「不然今天在我家開睡衣派對吧？」我話一出，璟的眼睛馬上閃閃發亮：「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啊！！子宸也來！」
「欸，這個...」我看向子宸，這怎麼說也是女生的小活動，男生可能很尷尬吧？子宸看著我，幾秒後垂下頭，喃喃唸著「什麼啊，不能去哦...」
我感到為難：「因為你，呃，畢竟是男生—」
「開玩笑的啦，哈哈，我可是有常識的。」子宸大笑，走過來拍拍璟的肩膀：「璟璟同學也要加油喔！要多學點常識。」我一愣，不知道為什麼子宸為什麼突然這樣做。「我有小倩在，不用加油啦！」璟鼓起腮幫子，足足吐了五秒的舌頭。
「妳再不加油，我就要把安倩同學搶走了哦。」
嗯？
蛤？
什麼？
欸！
失神又回了神，子宸和璟已經開玩笑地打鬧起來，「好了，該回家了，明天學校見！」
我和璟愣愣站在原地，看著滿目瘡痍的夜市不知所措，「小倩，子宸要把妳搶走是什麼意思啊？」
「我...也不...不太清楚。」
摸摸臉頰，摸摸手中的空杯子，那是子宸不久前遞給我的續杯。
我想到自己講了些大可不講的話，也見到了這個決定造成的結果，不知是好是壞，但的確大大擴展了圈子
儘管毫無概念，我們都再不顧慮別人一些些吧。
「我想，子宸他應該只是想找我要續杯吧？」我說，看著無煙無雲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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