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倉皇為口入,燕後一剪何處憂?
我把墨漬弄得渲,染上玄黑的紙靜靜躺在桌上,變黑了,它不說話,撕了,它不說話。
「你在幹嘛?」你,重新拿張新紙。
「體驗人生。」我,接過新紙。
「沒救了。」你,自顧自放棄,離去的步伐踩著三連音。
像我兀自因著三連音皺起眉稍,如你逕自以為我需要被拯救。
「宣紙呀。」我呢喃,蒼白一薄蟻蟲能破,厚度如斯便覺面積寬大得可笑,「人生呀。」我呢喃。
鐘聲再兩分鐘響,下午的書法課馬上要成為房間外的傾盆大雨。再兩分鐘,枯燥就會像炸毛毛筆一樣被我扔進垃圾桶,我對書法毫無辦法,胸中點墨在此無法發揮半分,頂多揮毫畫上幾點墨漬於胸,濫竽充數。枯燥的,不如說毛筆便是枯燥本身,而我竟枯燥到把枯燥本身玩到炸開,便知這課堂的兩小時於我,威力如火藥。
「還有兩分鐘下課,你記得要交作業的吧?」他,端著茶杯走回來,蒸氣與卷氣,加上生氣,混成一股焚風朝我襲來,我頷首,大半是被風吹得低頭,覺得身處迎風的西部居然可親睹焚風,真是難得,簡直跟因為自己喜愛書法所以強迫兒子來學一樣不可思議。
「寫好了。」
人間倉皇為口入,燕後一剪何處憂。
才怪,把自己破舊的掃帚放在脫毛的筆上?
「這是什麼?」他,焚風漸強。
「枯枝乾燥製筆,謂之書法。」我,唸得有些內傷。
「嗯,不錯!」他,蓋上茶杯,接著鏘啷鏘啷地重放在桌上,那是「我有很多時間可以在這裡慢慢耗」的意思,鐘聲響起,飄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被鏘啷死死地握在手中,只能苦笑看著飄揚的鐘聲。
沒用的,鐘聲,你快走吧!這放茶杯的聲音就代表時間倒流,超能力來著,你阻止不了的。
以前到現在都是呀。
只要老師發怒罵人,下課鐘聲就會被迫做白工;長輩瞪大眼睛、眉頭一鎖,休息時間咻咻咻就消失無蹤。控制時間,重製規則,自由的女神一下就在他們的掌控下消失,堪比大衛。
「文采不錯嘛,」他訕笑離去,門也不帶上:「來,再寫三十分鐘我們才下課,我打電話跟你媽講。」
「居居打不溜批。」我。
弱肉強食,老師在我面前撕碎了一千八百吋長的光陰,我只好對無力還手的宣紙施暴。
「啪、啪、啪。」隨意弄髒、破壞,扁薄如紗難道不是我?母親給我一張寬不見底的白紙,在上頭隨心所欲地寫著書法,寫角落、寫第一行、寫第三列、寫我脖子上、頸椎、胸口,枯燥的觸感教人疙瘩直起,會的,會結束的,一如三十分鐘終有絮然時分,只是回頭一看都黑成片了,不免可惜。
但也只能嚥下了。
將大衛的時光操弄、他鍾愛的才藝與新聞上常見的,有期徒刑十來年,統統碾碎,從硯台中往下倒,一層一層一吋一吋染黑我的紙吧。分秒如年年年過,如果到了教鞭也被磨光的年歲,白紙還剩了大半片,那便是勝了大半片光陰不是嗎?徒刑期間自覺蒼白空得多於,釋出後才更該把握分秒,把紙淋上可樂與咖哩醬。
現在就暫且等完這三十分鐘,痛苦地想作業吧。
欸?任人支配的三十分鐘早就已經過了。
那你又自己把宣紙弄得不堪,我就不明白了。
你或許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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