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鎖住的迷宮

　停。

　柿雨大力甩甩頭，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好好凝視著朋友尋求慰藉，但睡死的睡死，喝掛的喝掛，「明明說是要來陪我的呢，居然剩自己一人醒著。」酒量太好似乎也不見得總有好處，她想著，再次彎腰試圖撿起另一個酒瓶時踉蹌跌倒，趴在地上的瞬間燈火熄了，友人消失了，房間口成了那天晚上在她面前，居高臨下而漠視不管的電梯門。

　　　－請妳不要霸佔著受害者的位子。

　柿雨瑟縮在牆角顫抖，覺得播放器裡的屍速列車一點兒都不駭人，真正可怕的班次在委員會裡，她正被迫跳車。「請不要占著位子。」讓位是美德，所以她被押著讓了，成為好學生。柿雨想起小時候玩的腦力激盪遊戲，「大家來個講一種矛盾的詞！」，水火，攻防，吃喝，「吃喝不算啦！哈哈哈！」她與朋友們總玩不過三個回合，詞彙太少，總以為世界上荒謬的矛盾少得可憐。

　而長大的世界竟矛盾得荒謬。

「好一個『妳長大後就知道了』。」她終於哭了出來。

－

　讓位總是美德。

　她把白蘭地一飲而盡，看著臉書上一串串的討論，明明都是中文，但不知道是酒的力量還是他們沒受過教育，每一句留言看起來竟都來自火星。「年輕人就是這樣。」穆青想著，在她們那個年代，這些毛頭小子講這些話早就被爸媽吊起來打了，什麼「幹你娘」？什麼「站在雞蛋那方對抗高牆」？什麼「含血噴人」？在公開場合評論師長本來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跟我相比他們已越線得過份。

　何況我沒有錯呀。

　穆青關掉網頁，細細想著從小到大的圭臬：待人謙遜，少計較，多做事，盡本分，重榮譽，還有最重要的：我們中國人最重視的儒家價值－仁。「克己復禮為仁。」意近忍，穆青左想右想，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居然有人敢恬不知恥地站在眾人面前，吆喝著索取權益，都已經對系上造成多少麻煩了？「真是個壞孩子。」何況她在講的事情又是如此羞恥－性行為！

　想到這穆青便覺得自己「恬不知恥」一詞用得好極了，不禁微微一笑。

　感受到力量湧現，她又打開了臉書，一往下滑，某學生斗大的貼文印著「怎麼會有人第一時間是檢討被害人而非加害者？這個社會真的病了！」病了？妳才病了！什麼加害人？今天一咬牙就過去了的事情妳非要把它搞大，妳就是給我找麻煩，「哪有什麼加害人，當我們老一輩不懂年輕時的情慾交流？」穆青咕噥，繼續懶散地盯著螢幕，突然眼睛發亮－電腦上出現了柿雨的貼文！她趕緊伸長脖子，閱讀一番後，露出只有在電影裡才會出現的那種大大微笑。

　邪不勝正！

「好孩子。」穆青把白蘭地喝個精光，「好孩子！」她開始噠噠噠地打了一長篇信，「致柿雨」，一個小時過去了，白蘭地也多乾了三杯，她心滿意足地按下「發佈」。第一個留言者在一分鐘後出現，是個大頭貼穿著清涼的女生，比基尼惹得她皺起眉：「不檢點。」

「妳一定是醉了才打得出這種東西！」－留言。

　醉了？哼。穆青冷笑一聲，年輕人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殊不知長輩才是正確的。「我根本沒醉。」她關上電腦逕自睡去，留天空一片漆黑。
 　

「我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