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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在頂樓,手越是緊扣,心便越是冰冷。」

 

「好中二。」我吐吐舌頭,毫不猶豫用紅筆把她的句子塗上一個大叉叉,見狀她瞪大眼睛,一個飛快把我的筆拍掉:「喂!你塗什麼塗,幹什麼啊!」

 

「什麼幹什麼?」我翻了個大白眼,對著她的句子圈圈點點:「你看,『手越是緊扣,心越是冰冷』這兩句沒有什麼呼應啊,要用的話應該是『心越是疏遠』吧?」

 

 她聞言愣了愣,歪頭思考了一秒…不,連一秒都不到。「唔!」我的雙肩被一雙怪力無窮的手狂烈搖晃,她震耳欲聾的尖叫和雙肩傳來的劇痛讓我一瞬間看見人生的跑馬燈。

 

「啊!你好厲害喔!怎麼隨便講就講出好厲害的東西!」她險些斷送我璀璨的未來,並且終於在意識到力氣過大後鬆開口,無辜吐吐舌頭,盯著狂咳的我瞧:「搖太大力了,抱歉啦。」

 

「…妳故意的?」我瞪她一眼,見她一臉沒事樣,不知怎地總沒法發火,只好幽幽嘆氣。「別鬧了,妳再回去重新想想吧,妳那一句是失敗的。」

 

「欸—那改成『手越是緊扣,心越是疏遠』呢?就是你剛剛講的那句。」

 

「何不改成…」我低頭思索,運轉開始。

 

    吻愈熱烈,心愈冰冷。                愛

                  身體在一起,心呢?   成

我們說著愛你,但總把小抱怨擴成爭吵。            了

                              打

      擁抱交纏之手為鎖,雙唇緊口為咒。        卡

                              。

  告白是誓約或詛咒,分手是傷痛或詛咒。   我們不愛了,判斷句。

 

            See you, Miss.Wrong.

 

 不行,都不夠。

 

「何不改成什麼啊?」她歪著頭,見我不說話,逕自低頭搖筆繼續寫:「我們個性不合,冰淇淋和火鍋是我們的註解。這個!感覺不錯,怎麼樣!」

 

「火鍋店都有附冰淇淋吧?明明蠻配的,而且"我們"出現兩次,不要。」我心不在焉地回應,腦中繼續思索完美的一句話,好難,很難啊,不過不能放棄,關於這句。

 

 分手最合適的一句話。

 

「喏,天黑了耶。」她敲敲我的肩膀,噢,真的,埋頭苦想不知不覺就已經晚上六點,我瞄了她一眼,她正趴在桌上滾動腦袋,喃喃唸著:「想不出來…我想不出來…。」

 

 嗯,說起來他也陪我一直想到了這個時間。

 

「我送妳吧。」,「咦?妳突然變這麼好?」,「要不要?」我背起書包轉頭就走,身後傳來急急收拾書包和直衝而來的腳步聲,她毫不猶豫地跑過來,甚至親暱地撞了下我的肩膀,儘管我們即將分手。

 

「妳力氣為什麼那麼大啊?」我揉著肩膀哀嚎,她笑嘻嘻地輕拍我的背:「為了對付你啊!」

 

 笑臉綻開,她還是一樣天真、單純、善良,同時文學性不強,並且,與我個性不合,面臨分手。

 

 但在分手前,必須想出一句足以詮釋分離的話,這是我的堅持。當然,我知道怪怪的,大部份人都會覺得很詭異吧?但是我便是如此堅持,而善良如她也配合著我一起幫忙想,我真的很感謝她。

 

 雖然她可能只是想要培養更多文學性。

 

「小說家的分手好複雜噢…。」她抱頭碎唸,抓頭一會兒後又把本子掏出來亂寫:「抱歉啦。」我隨口答覆,腦中全是一堆零亂的詞彙在亂飄,不過,不論哪一句話都無法達到心中的期待,我想要的是更磅礡、更史詩、含蓄且帶有不捨和豁達、想切斷又想重修舊好的情思,一種無與倫比的字句,勾勒出分離最心碎的感覺。

 

 想不出來,我想不出來。

 

「欸,我家到了。」一回神,她熟悉的屋子已經在眼前,好快,好快啊,快到難以相信,跟場暴風雨一樣。

 

「嗯。」我。

 

「那我先走啦!」她,跑進屋子裡。

 

「等等。」我,混亂地叫住她。

 

「嗯?」

 

「謝謝妳。」我把目光移開,不過,果然還是瞄到她在低頭嘆氣。靜靜地她走過來,拍拍我的肩頭,不是那種開玩笑的大力拍打,而是那樣輕輕地、讓我抗拒的憐憫力道,令我反感的溫柔與些許嘲諷。

 

「嘿,你就是太優柔寡斷」,連你自己都搞不清楚你的感覺吧?別顧慮我,你得好好正視自己了。她輕輕一笑,天真裡的溫柔、單純中的世故,那樣子的眼神正凝視我內心倔強裡的猶豫、自信中的自卑,那樣刺人的溫和彷彿看破了我不懂的事物,喚為我自己。

 

「嗯。」我。

 

「那再見啦,三天後就分手囉!」她,輕快地關上門扉,恍若與事無關,雖然真的與事無關。

 

 黑夜裡獨留我一人,分離的感覺微增,不過還是不及記憶裡的感受。

 

 

「XXXXX,XXXXXXXXX。」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啊……。

 

 妳說了一句話呢,母親,在兩年前死去之際,妳說了一句分離的話,讓我哭了三天直至昏厥,醒來後我就失憶了,忘掉那一句,那種無法比擬的感覺卻深烙我心,直直切中了「分離」兩字,欲留、欲斷、想哭、想笑、恨妳、愛妳,她說了什麼?她跟我說了什麼?

 

 我需要一次分離來告訴我答案。

 

 

 咻一下最後一天到了。

 

 

「今天最後一天囉!」她懶洋洋趴在頂樓,和我共吃一盒便當,我默默點頭,把花椰菜嚼啊嚼吞進嘴裡,不好吃。

 

「妳還想了什麼?」我問,她把小本筆記本塞給我,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句,但都平庸無比,像萬里莫中一粒沙塵,最棒最棒的,頂多就是一隻蠍子,不見綠洲。

 

 我搖搖頭,見狀她聳肩,突然湊近我的臉,讓人突然心跳漏拍的那種:「不然,既然你分手的願望達不成,我也幫你這麼久,那你來幫我達成我的願望好不好?」

 

「妳又沒達成我的。」我吐舌,接著臉被一手捏住,舌頭就這樣伸在外面,她一邊講話一邊把便當裡的雞塊吞下去:「窩的鋪灰藍啦。」

 

「?」我,眼神疑惑。

 

「我的不會難啦,我的願望很簡單。」她笑嘻嘻地把我拉起來,接著從容不迫帶我去保健室表示她身體不舒服,要我陪她回家(演技一流),接著愉悅走出校門,直接搭車去遊樂園。

 

 充滿效率。

 

「為什麼是遊樂園……。」我無語地步入大門,從大玩偶那兒拿了入場券,她挽著我的手臂,跟著音樂哼哼唱唱的,甚至小小跳起舞步。「常來?」我問,「還好,快一年沒來了。」她,笑顏如花,整個身體依上我,不是那種惡劣玩笑的重量,是輕輕地, 

 

 依在男友旁邊的那種重量。

 

 我從來不去遊樂園這種地方,應該說,大部分人找我出外時我多半露出厭惡的表情,我鎮日寫文章,或者應付學校的東西,在一開始與她交往時我也與她講了過:

 

 我可能不會帶妳去任何地方,也不常假日出去,我在找可以背靠背的女生,不會纏在一起,分開的模式也能相處得好好的,但是偶爾需要彼此,就這樣。

 

 記得當時好像她是這樣回:

 

 我喜歡常常在一起出去玩的人!但是我還是要跟你交往。

 

 為什麼?

 

「欸!」

 

「嗯?什麼東…」

 

 我愣愣看著她在匣門關起來之前一個箭步把我拉上某台機器,我看向告示牌,這台遊樂機是…

 

"激!三百六十度二十回,絕無冷場!"

 

 她在外面笑得很燦爛:「這種戲碼很常有啊!男朋友為了不在女朋友前丟臉跑去搭恐怖機器,加油唷!」哇喔她的笑容真的好燦爛,比我所見過的每一次笑容都開朗。

 

 機器運轉,開始。

 

 一斷尖叫。

 

 機器停止。

 

 人體欲亡。

 

 然後我們又東奔西跑,做快艇、爬高山、入深水、過陰間…其實也只是泛舟攀岩水上遊樂與鬼屋罷了,每件事於我都是初嘗,特別新鮮,尤其是意外地,我居然一邊在這水深火熱中打滾,一邊嘴角上揚。

 

 天助我也,休息時間。

 

「連我都搞不清楚我自己了,為什麼要陪妳來…」我猶如死而復生般(或許真的是死而復生,誰知道)坐在椅子上大口灌飲料,她咯咯大笑,突然手一伸把一團熱熱的東西壓在我臉頰上,「喏,飯糰,我做的喔!」

 

「噢,謝謝。」我漫不經心(該說心被剛才的遊樂設施嚇到遠處了還沒回來),打開飯糰咬下一大口,嗯,好好吃,她手藝挺不錯嘛,嚼嚼嚼嚼嚼嚼。

 

 嗯?

 

「欸。」我,盯著飯糰。

 

「蛤蛤蛤?」她。

 

「正常的飯糰…」會包豆腐、牛肉、蝦仁嗎?

 

 這些全部都是我喜歡吃的。

 

 我轉頭看見她若無其事地在喝飲料,然後把另一罐同樣種類的飲料推給我,我早就忘了,我知道我有跟她講過但我忘了在哪,總之她將它記下來了,我最喜歡的飲料、食物。

 

「……謝了。」我一說完馬上別過頭,深怕那憐憫的眼神。

 

 我從開始交往後,就不斷思索她究竟是不是對的人?文學性、個性、拉哩拉雜性,我在審視,而非融入,更從頭到尾沒有試著付出。

 

 她倒是不斷試圖成為我心中的對的人。

 

「別謝啦,這在一般情侶中很正常好嗎?」她吐吐舌,閉上眼睛,場面安靜下來一下子無所適從,我也只能閉上眼睛,今天一整天都在做連我都搞不清楚的事情。

 

「我覺得啊,我沒什麼標準,喜歡上就喜歡上,然後也沒什麼要求,只管付出,你不覺得這樣比較簡單嗎?那個什麼…評審比參賽者還累的觀點!我是這樣覺得的。」她突然開口,然後是啃飯糰的聲音,嚼嚼嚼嚼嚼,我也默默嚼飯糰,嚼一嚼,嚼一嚼,嚼一嚼,

 

 嚼一嚼,嚼一嚼,就想起來了。

 

 

 

 

 白衣、白床、紅血、紅字,愁容、焦慮、鳴笛、金屬碰撞。

 

「同血型的血不夠了!只能救一個!」

 

「不要移動不要移動!媽媽妳躺好,我們會盡力想辦法!」

 

「她要跟她兒子說話」

 

 冰冷的床,溫熱的手,意識朦朧,一句母親的低訴。

 

 然後—

 

「幹什麼幹什麼她幹什麼!她拿刀刺自己脖子!」

 

「她救不活了,給她兒子輸血!」

 

 

 

 

 真的好愛你,所以必須離你而去。

 

 而天災人禍未至,槍擊未有,為什麼我一定得離妳而去呢?

 

「嘗試成為付出者,很快樂唷!而且你今天也玩得很開心吧?」她微笑低語:「看你被我硬拉出來,一臉厭惡現在卻露出不反感的表情,就會覺得:啊,我正在一步步改變你,你改變,我也改變,最後就會相合,而不是我一個人走去你那,那樣的話好遠哪!」

 

「嗯。」

 

 她倏地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給我一個超級大微笑:「今天很高興你陪我來,明天開始我們就…」

 

「欸,那句話我找到了。」我,小聲說。

 

「嗯?」她,滿臉疑惑。

 

「但是,但是我不跟妳講,所以妳不會知道。我們是約好我們找到那句話就分、或者沒找到再分,現在我找到了,不是我們找到了,所以我們還是要在一起。」

 

 沙塵好大喔。

 

 是說,分離的字句在這種場合也不必說才對。

 

「嗯。」

 

 遊樂場裡揚起一彎嘴角,她猛力跳上來坐上我肩膀,骨頭咯吱作響,這傢伙一定把一切都預想得好好的,看看她在我頭上幫我拭淚的樣子,嘖嘖,我真是太糟糕。

 

 哎。

 

 不說了,我該離開評審的超大張椅子,往她那裡走去了,。

 

 我該,開始珍惜值得付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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