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去形容花朵如盛夏的太陽,不去把妳的頭髮比喻成瀑布或者山河。
如果妳的死不是大地的輓歌,棺材亦非造化懷中的襁褓布帶;如果那樣的聲音不是我倆戀曲的小調,只是我在哭泣,那我要怎麼寫?
我要怎麼寫呢?
只是,要是真有人回答我,我想我又會應付應付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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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水再少了半瓶,那還剩下什麼呢?
四分之一瓶!
是呀,就只剩下四分之一瓶了。
真的是,只剩四分之一瓶了。
「四分之一瓶。」最後我竟只能講出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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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什麼都沒寫。」妳隨興挑起我的紙頁,三根指頭壓在不同的段落,「這、這、還有這。」她開嘴、再闔嘴。
砰、砰、還有砰。她開槍,再上膛。
「妳真的很想讓我生氣對吧?不然就是眼睛出問題啦!哈。」我拼命擠出笑臉,在這樣黑壓壓的語句裡就像暗色轎車上面多餘的粉紅貼紙。
「這裡你想寫的是什麼?」
「哪裡啊?」我誇張地探頭過去,直直讓她俯瞰我的背,她無所謂地推開我,也不管這個背上面寫的是玩笑還是不滿,「這裡,『季節謝了之後,就埋入土壤醞釀,等待下次綻放』,你這篇是在寫父子吧?為什麼要用這種像在象徵什麼的文字,然後根本什麼都沒象徵,也與主題無關,只是一堆惱人的字而已。」
「妳是問我寫什麼嗎?」
「對。」
「『季節謝了之後,就埋入土壤醞釀,等待下次綻放』。」
「恩,就是這一句。」
「對啊,『季節謝了之後,就埋入土壤醞釀,等待下次綻放』。」
她歪著頭,眼窩幾秒後化作理解的巢,「喔,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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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生用筆寫著寫著,最後就能循著一筆一畫,走成學問。
只是他們一直不知道在寫什麼,而那似乎是一段好長的路,夠他們回味無窮,可能也夠他們一直寫下去,就是一直寫下去,寫下去而已。
但是不寫不行呀,在攫獲妳所謂文學的意義之前。
可我只有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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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在這裡用這一堆譬喻,你要傳達的東西少的可憐。」
「可是很美啊。」
「那不重要啊。」妳捏著額頭,捏煩躁如捏氣球口,讓怒氣不要洩了出去:「梵谷早期的畫,線條、結構和解剖都亂七八糟,但是看了就是能感受到他滿腔的情緒。」
「妳喜歡梵谷?那去當他女友好啦。」梵谷的女友沒一個有好際遇的。
「我只是喜歡後印象派的筆法而已。」
「那也有跟後印象派不一樣的東西。」
「我覺得總之,你與其這邊寫一堆,不如拿去強調父子間的矛盾情感和彼此的…」
「欸妳,不要,教我怎麼寫。」
她摔下筆記本,拎上書包。
「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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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全身硬硬的。
死掉了。
沒有呼吸。
妳的身體在紅血之中就像,
就像就像,
一個屍體一樣,對的,一個屍體。
沒有起伏,沒有生氣。
我看著棺木入土,人的死法千百種,一場車禍可能也算得上平凡無奇,我盯著木製的蓋子,它一直往下往下,最後埋進土壤,它下沉好似我倆的戀…不,不對,不行不行,它下沉,棺木在下沉,也就是妳在下沉,妳一直下沉下沉,最後往上升至天國。
我寫不出我的眼淚。
欸,
話說真的有到四分之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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