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我的心。
給妳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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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和沒有名字的男孩蹲在森林裡,她隨手摘起一株植株塞進男孩嘴巴裡,看著他咀嚼、咀嚼直到吞進胃裡,什麼事都沒發生。
「換我了。」
「嗯。」
男孩跟著蘿的動作做,隨手摘了另一株看來像有毒的植物塞進蘿的嘴巴,一股苦味從舌尖散進鼻腔,蘿不禁皺起眉頭,一邊咬一邊說:「說不定是這珠。」
「我也不知道…先吃完再看看嗎?」
「嗯。」
蘿把口中惡味難聞的植物吞進去,等了三十秒還是不見變化,不住發牢騷:「虧我忍得那麼辛苦,味道很苦耶…為什麼那麼苦?」
「說不定只是有毒而已。」男孩聳聳肩,催促蘿繼續做下去:「那邊那株看起來有點像,要試試看嗎?」
「你怎麼判斷的?」
「直覺。」
「嗯,那就試試看。」蘿把鮮豔綠的植株拔下,湊近男孩嘴巴時還喃喃唸著:「拜託,希望要很苦。」
男孩不住苦笑,摸摸蘿的亂髮誠懇回答:「會很苦的,會很苦的。」
不甘心自己吃虧的樣子真可愛。
「嗯。」蘿乖乖把藥草塞進男孩嘴裡,男孩快速咀嚼了好久,發覺不見味道,皺皺眉把植物吐出來。
「怎麼了?」蘿關心地問。
男孩端詳植物好一陣子,又摸又聞,最後才露出苦笑:「這…好像是裝飾用的塑膠草來著。
蘿一陣暈眩,大聲吐槽:「喂喂,你的直覺呢!」
「就覺得顏色很鮮豔啊…哈哈!」
「不管,這株不算這株不算!根本沒味道對吧?」
「好好,妳再找另一株餵我。」
蘿蹲在地上找植物,男孩就在旁邊慢慢等,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星光點點不足以確保兩人在森林裡的安全,他們決定就此打住,明天再繼續。
「晚安。」
「晚安。」
男孩跳進樹洞,蓋上一條蘿帶來的薄棉被悄悄入睡,蘿則是返回都市,並把一大籃男孩替她摘的藥草帶回家,那些藥草是她來都市的主要原因。
應該說,曾經是她來都市的原因,如今她渴望著來森林,只為了與男孩一起尋找一株植物,一株傳說中吃了之後能把人心掏出來的植物。
他們想要交換彼此的心。
蘿帶著藥草籃回到家,八點已經算晚了,但父母一點也不在意,接過藥草籃之後便把蘿當成空氣,繼續忙碌著店裡的事情,她默默走進房間,像往常一樣關起門來看書。除非她妨礙到生意,惹怒了大人然後遭到毒打外,這個家平常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想要開口要點什麼的話更不用說,父親會把她一腳踢開而母親則會賞她一巴掌,她唯一擁有的是在垃圾場旁邊撿到的「藥草大百科」,還有她與男孩相處的寶貴時光。
蘿把藥草大百科打開,從昨天的地方繼續往下看,她們家經營祖傳的藥草店,本應讓蘿幫忙些什麼才對,但父母親卻什麼都不做,只管她是個「真實卻又可以無視的存在」,她今天十五歲,半年前被母親隨口叫去山上採藥草,在那邊遇上一隻大黑熊,生死交間之時,熊突然踩到了某個東西而大聲哀嚎,隨即便是一面大網將牠網住,並且安安穩穩地制伏在地面上。
接著,一個男生在森林中出現,
蘿翻著書本,翻著翻著忍不住心神不寧,又翻回了已經看到快爛掉的第五章第二十小節:吐心草。
「可以將人心挖空,不會死掉,還可以重新吞進新的心…也就是交換。」蘿一邊熟稔地朗誦內容,一邊仔細端詳吐心草的樣子,插圖是用油畫畫成,許多細節顯得不甚明顯,但還是能隱約看出特徵:牠是一株和所有草一樣的植物,綠色,長片狀的葉子,小小的不起眼地長在路邊,乍看之下絕對看不出個端倪。
但重點是牠會動,會像動物一樣跑跳。
只是牠一天的睡眠時間特長,二十三個小時,而且時間完全不固定,要看到牠跑來跑去只能剛好賭中那一個小時才行,所以為了採到那株植物,蘿和男孩必須不斷把各種看起來平凡無比的雜草塞進嘴裡,看看能不能賭中剛好在熟睡的吐心草。
蘿看書看到三更半夜,最後睡倒在自己的桌子上。第二天一大早她被門外重物撞擊的噪音吵醒。
父母都不想承認她的存在,但因為仍舊需要她,所以故意「不經意」發出噪音要她起床,蘿睡眼惺忪地提起快比自己身體還大的籃子,走向遙遠的森林。清晨的森林很安靜、很舒服,蘿花了快兩個小時走到森林,爬上熟悉的陡坡、越過一堆倒塌的樹幹,最後找到隱密的樹洞,男孩就在那邊,正拔著各式各樣的藥草。
那些是蘿家裡生意要用的藥草。
「謝謝。」
「不客氣。」男孩一面回答一面幫忙把藥草全塞進蘿的籃子,自從某天捕熊意外遇到她開始,男孩就每天替蘿摘藥草。住在森林將近十年了,這裡的每種藥草跟他都家人似地熟,稍微聽說了蘿在經營的店是什麼樣子後,男孩便採了幾種藥草要她帶回去給父母。
想不到效果奇佳,那些藥草全都是治病良方,店裡生意因此大振,沒想到本來要讓蘿死在森林,卻得到這麼一個正面助益,父母當然開心,但一方面他們工作忙碌、一方面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森林有這麼多珍貴花草,最後只能硬著頭皮「承認」蘿的存在,並給她一間房間,代價是每天上山採草。
等到籃子被裝滿後,蘿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包包:裡頭放著她趁晨光昏暗時去早餐店偷的兩塊三明治,男孩貼心地幫蘿挑掉有胡蘿蔔的那層,換上自己烤好的野鹿肉,兩人吃得不亦樂乎,用完早餐時間來到九點,太陽剛出來,兩人懶懶地躺在草皮,藥草籃每天早上不到三十分鐘就全滿了,但蘿硬要待到太陽下山才回家,並表示藥草相當稀少,採到這麼多得花費一整天的時間。
「要開始找了嗎?吐心草。」男孩躺在蘿旁邊懶懶地問,蘿搖搖頭,瞇著眼睛躲避太陽毒辣的光:「等一下下,這樣躺著好舒服,晚一點再找吧,牠又不會跑掉。」
「搞不好已經跑掉了。」
「亂講話。」
「哈哈,好,不跑掉不跑掉。」
「嗯。」
蘿和男孩安靜了一會兒,一隻鳥悄悄停在男孩的額頭上咕咕叫了兩聲,蘿伸出手細細撫摸那隻鳥,鳥受驚飛走了,她就輕輕摸著男孩的額頭。男孩瞇起眼睛,也伸手摸著蘿的額頭,持續了幾分鐘之後,兩人的額頭都濕了。
「…開始找吐心草嗎?」男孩問,嘿一聲爬起來,蘿點點頭,順手抓了第一株雜草放進男孩嘴巴。
找沒幾株後蘿中毒了,於是男孩冷靜地搜出解毒草餵她服下。他們一直如此,遇毒就解,如果藥草花費太多那男孩就再去找。蘿喘氣著倒在男孩的懷裡,這個毒較為激烈,得休息上半天,找半年之久的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它,幸好這草男孩看過,還知道怎麼解。
「好倒楣。」蘿嘆息,全身依舊癱軟但以比方才的冰冷抽蓄要好很多,男孩笑了,一動也不動附和:「看來今天找不了吐心草了。」
「嗯。」
「那今天別找了吧?」
「嗯。」蘿點頭,突然靈機一動,抬頭問男孩:「要不要去都市裡逛逛?」
男孩愣住,全身僵硬了一兩秒,才緩緩問:「為什麼?」
「只是不知道你要不要去而已。」蘿閉上眼睛回答著,森林陷入短暫的無聲。
都市是男孩出生的地方,但他一出生就被丟進森林,在生死關頭被一對好心的老夫妻發現,帶回城裡養到六歲。但某天晚上一群人闖進男孩家裡,意圖暗殺他,匆忙之中老夫妻不幸中刀身亡,男孩逃出都市躲入森林,除了偶爾經過的遊客或登山者外,他不曾跟任何人說過話,直到有天捕熊遇到了蘿。
「算了,不是很想去。」
「嗯,我也是。」
男孩梳理著蘿的頭髮,細細凝視她的面容,一股私心驅使他開口:「要不如就住在森林裡吧?」
「嗯。」出乎意料地,蘿答應了,男孩詫異了幾秒,之後細細想來,發現她好像也沒什麼好拒絕的,說不定她也一直在等男孩開口。
他們彼此熟知彼此的人生狀況,他知道蘿在家裡是個隱形的存在,蘿也知道男孩在遇到她以前,人生只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蘿休息足夠之後,男孩去溪邊覓食,蘿便在樹洞旁生火,野外求生不易,她弄了好一陣子還沒生起,反倒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男孩回來時笑一笑,輕易把火點起來。
「…好討厭。」蘿悶悶不樂地吃著魚,另一隻手還不斷把玩著打火石,不甘心這樣輸掉。
「習慣就會熟練了。」男孩笑著,把夾著生菜的魚一口吃光。
從此蘿在森林裡住下來,為了防止尋找吐心草時中毒,每天早上男孩依舊會找齊各種藥草放在藥草籃,他們的對話不多,也沒有特別多親密的動作,蘿和男孩會一起到隱密的湖裡洗澡,兩人有時會輕輕相擁,並僅僅為了擁抱一事感到滿足,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他們不能失去彼此,彼此就等同於彼此,一種超越普通認知的情人的存在。
可以說是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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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住進森林的前幾天,父母不以為意,總之原本預計讓她早點死掉,現在只是晚一點死而已,他們很樂意這樣一個「女兒」在森林裡消失。
但幾週後他們發現生意一落千丈,顧客紛紛抱怨藥草品質下降、效果大不如前,反而轉往其他原本普通藥草店。
「下降」比「維持住」還要糟糕,蘿家裡的藥草店因此門可羅雀,誠信也大打折扣。父母親受不了,決定雇一批人上森林找人,並特別交代要「隱密地」帶回來。
「要是她頑強抵抗導致被發現,怎麼做?」出發前,那批人的首領問道。
蘿的父親面無表情,儘管嘴巴開合著可怕的字句,卻毫無殺機。
「打昏,醒來就繼續打,打死就算了。」
連殺機都懶得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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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住下來已經一個月,吐心草毫無下落,她堅持有一次半夜上廁所時看見一株草悄悄跳動了一下,但男孩只覺得她看錯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怎麼辦?」男孩邊採藥草邊問,蘿專心製作三明治,頭也不抬地回答:「繼續找。」
「…好有毅力,我都想直接把心挖出來了。」
「不行!」蘿眼露怒意,盯著被嚇到的男孩,幾秒鐘後才趨緩:「那樣會死掉。」
「說的也是。」
「嗯。」
兩人繼續工作著,就在蘿終於把三明治做完時男孩突然站起來。
「怎麼了?」
「有人來了。」男孩皺起眉頭,把蘿扶起來:「一大群人,感覺起來不像觀光客。」
蘿的思考相當快。
「是來找我的,我出去…」
「不准。」
「我不能讓你…」
「我不准妳出去。」男孩眼露怒意,給蘿一種既視感,她點點頭,「嗯」了一聲後便任憑男孩拉著她,開始奔跑起來。
男孩帶她跑進叢叢樹林裡,裡頭幾乎不為陽光所照,陰陰暗暗隱隱密密的,越是深入蘿便越覺得這裡會有吐心草的蹤跡。
「會爬樹嗎?」
「嗯。」
「嗯。」
男孩領著蘿爬上一棵巨大的樹,比以前蘿見過最高的樹還要高上一倍,兩人爬上最高端後躲進茂密的樹葉之中,沒過十分鐘便聽到吵雜的腳步和談話聲。
蘿探頭望去,有群山賊打扮的傢伙揹著刀子、大麻布袋、麻繩、水和食物,邊聊天邊走向自己。男孩屏息觀察著,此刻內心湧起的強烈保護欲讓他腦袋清醒動作謹慎,「蘿被抓到不知道會怎麼樣,絕對不會有好事。」男孩暗想,不住摟起蘿的肩膀,蘿有些難為情地輕推男孩,但男孩全神貫注地觀察地表上的山賊裝人群,甚至沒發現自己正摟著蘿。
…好吧,讓你摟。蘿投降,一邊湊向前觀察敵人,一邊栽入男孩的懷抱中。
「這裡怎麼可能有人…?」拿刀的傢伙忍不住發牢騷,後方提著笨重麻布袋的人更是乾脆坐下來,不顧隊長的警告大聲嚷嚷:「好累啊!先在這裡休息吧?」
「對啊,休息啦!」
「肚子餓了!」
「要吃東西!」
隊長拗不過大家的抱怨,只好宣布休息。
眾人放下背包與隨身物品,邊啃乾糧邊聊著關於這次客戶的八卦。
「九年前我們也接過尤家那對夫妻的案子呢…該講他們是夫妻嗎?好像也不對。」拿刀的傢伙感嘆地說,某個像是新進隊員的傢伙感興趣靠過去,問:「什麼夫妻不夫妻的啊?結了婚生小孩不就夫妻嗎?」
「笨啊!你不懂,給你出點提示好了。」拿刀的傢伙嘲笑一聲,見其他人也朝自己投向好奇的眼光,不禁成就感大起,乾咳好幾聲才開始細細講起:
「九年前啊,他們委託我們把已經丟去森林裡、卻又莫名其妙回來的六歲小孩殺掉,那男孩在戶口上是他們兩個的兒子,他們卻要殺掉,你說怪不怪?」
「怪!」
「怪啊,然後呢?」
「快講下去啊!」
「好好好,專心聽別吵!」拿刀傢伙斥責一陣後,繼續說:「事不成,男孩逃掉了,他們也不追究,只叫我們別洩漏出去。不久後我聽說他們又養了個女兒,卻不把她當女兒看,只給她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而已,現在女兒失蹤了,他們不以為意,直到生意受影響才委託我們處理,甚至,你們都聽到了吧?她老爸還說什麼?」
「說要是有可能被發現的話,就別帶回來直接打死掉!」有人大聲回答。
「沒錯,你說他們怎麼這麼怪?想殺兒子又想殺女孩。」拿刀傢伙得意地問,眾人語塞,開始交頭接耳,山賊從小不受教育,思考起來笨笨呆呆的,等了好久,等到隊長都不耐煩地催促眾人繼續找人時,才有個負責提水的傢伙理出結論,恍然大悟地喊:「我知道了!」
「知道就快說啊我們趕上路呢!」隊長不耐煩地大吼,心知這群人不把謎題解完不會善罷干休,誰叫山賊當久了,脾氣硬,不想輸的東西就算是謎題也給你猜個一整天不吃飯。
隊長怒瞪拿刀傢伙一眼,對方絲毫未覺,只是興致勃勃回問:「快說啊,知道什麼?」
「那兩個藥店老闆娘分明是小三,貼著藥店老闆甚至還背地裡結婚!元配不服,和藥店老闆要了一堆封口錢,不然擺明讓他身敗名裂!老闆氣急敗壞下誤殺元配,回神後驚恐萬分,把她丟了個隱密的地方。」
拿水傢伙說得滔滔不絕,連隊長也被吸引,催促他繼續說下去:「然後呢?快講啊快講啊!」
山賊見過的場面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自然容易聯想,他拿翹了,學起拿刀傢伙乾咳幾聲,繼續說:「然後,好死不死啊元配被人發現,送醫急救後還是死,肚子一對龍鳳胎卻保住了!半夜藥店夫妻去偷嬰兒,為了抹煞元配的一切存在證明,兩人把男孩丟到森林,誰知男孩被撿回來養,六年後老闆發現了,派我們去收拾掉,結果失敗。」
「那女孩怎麼沒丟?只丟男孩?」隊長疑問,早就整個陷入故事裡面。
「可能是良心發現、加上女孩太像元配了吧?總之老闆心生恐懼沒有丟掉女孩,讓她待在家裡卻不給她關懷,讓她活著只是為了贖罪,而且最近女孩幹得不錯,上山採藥什麼的很有用啊!他們決定繼續讓她活著,想不到失蹤了!」
一群山賊哈哈大笑,說著「命運真神奇!」、「真有趣」什麼的話,而不久處的大樹上,男孩因為過分專心觀察山賊的一舉一動而忘記聽他們講了什麼,蘿到是很清楚聽到了。
關於自己的身世,關於男孩的身世。
她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該說自己講真的: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她隱約知道得知這麼特別的身世正常人應該會有所反應,但她只是依喂在男孩懷裡,順便左看右看,觀察哪裡有植株突然蹦跳起來。
「該走了,繼續找吧!」山賊們起身離開,離開好久好久男孩才鬆開緊繃的肩膀,吐了口長長的氣說:「太好了,終於走了!」
「他們應該會在這裡找上一陣子。」
「也是,在他們離開之前得躲好。」男孩皺起眉頭,找了個比較平穩的樹枝和葉叢給蘿靠著,自己則盤腿坐在樹幹的分岔處,蘿看了只覺屁股痛。
「上來,這邊。」
「謝謝。」
「嗯。」
蘿鋪給男孩另一個舒服的坐墊,兩人在樹叢裡等待山賊從深處回頭、然後離開,本應緊張的時光卻因為兩人在狹小空間獨處,而特顯幸福。
蘿拿出藏在包包裡的其中一個三明治遞給男孩,兩人開始了樹叢野餐。時間過得特別慢,兩人靠得特別近,食物裡混雜彼此的味道,兩人默默吃著,彼此心跳莫名跳得很快。
「好好吃。」男孩讚嘆,蘿不多做表示,點點頭說了聲「嗯」。
「吐司都從哪裡來?」
「城裡拿的,那邊專門做吐司,少幾塊不會有人發現。」蘿說得理所當然,把三明治吃光光,深呼吸一口氣後,鼓起勇氣說出內心的話:「我想要給你我的心。」
「嗯,我也想給妳我的心,這樣就能一直在一起。」男孩淡淡地回應,語氣卻藏有無限渴望。
兩人是共同體,作為彼此的救贖,他們多希望能夠永遠在一起。
永
不
分
離
。
兩人不自覺靠在一起,先是肩與肩,再來是額頭與額頭,最後,則是四唇緊貼著。
他們沉浸在樹叢裡的小幸福中,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久到當兩人結束親吻時,才猛然發現山賊們已經從遠處歸來,並且近在呎尺。男孩不自覺握緊拳頭,他要保護蘿才行,絕對不可以讓她被抓走…
「欸。」身旁的蘿突然發聲,嚇男孩一跳,他趕忙對蘿比出「噓!」的動作,低聲勸告:「蘿,妳小聲點,現在他們就在…」
「吐心草。」
「什麼?」
「吐心草。」蘿指向地面的草皮,臉上帶有異樣的光彩,語氣簡直像在發抖:「吐心草,在那裡。」
吐心草,可以將人心挖空,不會死掉,還可以重新吞進新的心…也就是交換。
做為兩人永遠在一起的植物,牠現在就在男孩視線裡一蹦一跳地活躍著,享受唯一一個小時的行動快感。
牠就在那裡,就在那群山賊的身後一尺跳動著。
男孩知道蘿在想什麼,動著嘴唇警告她:不,可,以。
我,知,道。蘿用唇語回應,但眼睛卻死盯著那株跳躍的植株,男孩也同樣凝視著那神奇的小生命,現在他只能祈禱山賊不要發現牠、趕快離開,讓他們順順利利爬下去抓住吐心草。
拜託,千萬不要發現,不要發…
「哇!這草在跳著呢!」山賊起興地抓起吐心草,一群人起勁地圍過去觀賞,瞬間吐心草就稍失在視線內。
該死!
「帶回去吧?」拿刀傢伙提議。
「對啊,挺有趣的!」拿水傢伙說著,便把奮力掙扎的吐心草塞進背包,見到此景蘿慘叫出聲,不顧男孩的阻止就跳下大樹!
「喂!」男孩趕緊跟著跳下,協助蘿安全落地,兩人一到地面立刻蹲伏在草叢堆裡,一群山賊踩著輕巧的腳步走了過來,原本安靜的傢伙全安靜下來,果然在專業時刻便會展現專業的手腕。
男孩與蘿屏著呼吸,聽見他們一步步接近的聲音,兩人不自覺緊抱在一起,想不到這一動又是發出了些微音,加快了山賊的腳步。
完蛋了,死定了。男孩慘然想著,蘿也是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不想在這裡結束才剛要開始的人生。
要結束了…山賊的腳步接近到了極限,眼看隱藏著兩人的草叢就要被撥開!
「喵嗚~!」
一隻貓突然竄出,跳上拿刀傢伙的肩膀然後一溜煙跳上樹幹,所有山賊正集中著精神,被這突然跳出的貓嚇一大跳,回魂後爆粗口,大罵著「什麼啊!」、「原來只是貓!」、「走了走了,回家吧!」
隨著山賊腳步的遠處,男孩也鬆了口氣,卻還是沒能完全放開心的牽掛:吐心草被帶走了,蘿失望地趴在草叢裡不肯起來,叫了好幾次,直到男孩喊了「明天繼續找吧!一定還有很多株!」,蘿才默默爬起身,然後抱著男孩,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一句話都不說。
「別難過…剛才那樣就算拿到了吐心草也沒有用,這是命運呢。」
「嗯。」
「之後再找吧!」
「嗯。」
「喵嗚~!」
兩人正惆悵到一半,剛才那隻救命小貓從樹上跳下來,蹭了蹭蘿的腿好似在安慰她。蘿打起精神,撫摸小貓說了句「謝謝」後便站起身,和男孩一起往樹動的方向走去。
小貓卻不離不棄地跟著,還不斷發出喵喵叫聲,好像想和他們說點什麼。
「小貓好像想講什麼?」蘿開口,也回頭喵了一聲。
「是呀,要是能聽懂就好了。」男孩皺眉,繼續帶女孩往前走,他們一邊走一邊緊戒著山賊是否離開,幸好,直到森林接近入口處都沒什麼人煙,看來已經離開了。
「煮飯吧,我去找肉。」
「嗯。」
兩人無精打采地說著,親眼看著嚮往的東西失去後,這天的生活似乎全都沒精神了起來。
「喵嗚~!」
「好啦,小貓你和蘿待在這裡,我要去的地方有點危險,你…」
「喵喵喵!!」
小貓叫得異常激烈,並不斷用鼻子抵著樹洞,模樣就像在告訴兩人:樹洞裡有什麼!
先是救了兩人,和兩人一起回家,現在又不斷對著樹洞喵喵叫,男孩直覺認為這隻貓大有來頭。
「蘿,妳看看樹洞裡有什麼。」
「嗯。」蘿輕輕探頭進樹洞,男孩就在外面看著,沒過幾秒蘿把頭探出來,原先毫無生氣的臉瞬間變得容光煥發,差異之大害男孩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人。
他想發問,但緊接著蘿從樹洞裡拿出株植株。
他想說話,但喉嚨卻被過度龐大的驚喜和感動哽得無話可說。
「喵嗚~」小貓像是完成自己的任務似地,滿足叫兩聲後從樹洞附近跑開,消失在森林深處。吐心草就這樣被蘿拿在手上,靜靜地,只有些微擺動地乖乖躺著,毫不抵抗。
男孩走向蘿,輕輕摟住蘿的脖子,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永不分離,對嗎?」
「嗯,永不分離。」蘿回以微笑,凝視著男孩,彷彿能從中找到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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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熟睡中恢復,男孩首先爬起來,太陽就快要下山,森林裡夕陽燦紅美麗,讓他覺得格外不真實。
換了心之後兩人沉沉睡去,儘管再次醒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改變,至少目前是沒有。
「蘿,準備吃晚餐囉。」他喚醒熟睡中的蘿,後者睜著惺忪的眼睛,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撫摸自己的左胸,發覺似乎沒什麼變化後她甚至伸手進衣服裡細細感受,動作讓男孩羞得別過頭。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嗯,好像是這樣。」男孩悠悠說著。當初兩人各吃一片吐心草之後心隨即從嘴中滑落出來,卻一點痛楚也沒有。兩人吞了彼此的心後陷入沉睡,然後起床便是現在的狀況:沒有變化。
他看見蘿的臉上出現失望的臉色,但自己卻一點也不難過:就算沒有變化也無所謂,兩人已經永遠在一起了,如果說「永遠在一起」需要特別強烈的象徵或跡象,他反而覺得有點兒假。
「我以為…換了心之後會感受到你的心跳、或是你的氣息。」蘿黯然說著,突然被男孩一把抱住,親暱的動作讓她臉頰緋紅,抗議著「不要亂抱」但卻一點反抗的動作都沒有。
「感受到了嗎?」男孩在蘿的耳後輕喃,溫溫柔柔,並且幸福無比。蘿一愣,幾秒後也露出了釋懷的笑容,是呢,其實認真想想,這樣也足夠了。
「嗯。你有感受到我的嗎?」
「有哦。」
「嗯。」
一個是體驗到人性殘酷、躲入大自然後卻又感受到人性溫柔的男孩,一個是體驗到人性冰冷、誤入大自然後卻又邂逅人性溫暖的女孩。
「永遠在一起。」男孩緊抱著蘿,錯覺著自己再也不會放開,而蘿也這樣以為著。
持續了許久後兩人鬆開手,蘿突然想到了山賊的話,直覺地說:「對了,上次聽山賊講,我們是雙胞胎兄妹的樣子。」
「哦?」男孩笑了,摸摸蘿的頭反問:「所以呢?」
「所以什麼事都沒有。」蘿也是嫣然一笑,主動地抱住了男孩。
是最最自然的,快樂與幸福哦。
嗯。
能夠交換彼此的心本身就很神奇,也就不要再期望什麼了吧?
嗯。
他們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在夕陽西下時分。
瓦楞都市沉沉入睡。
___後記
大大感謝樊離大大願意在百忙之中為小弟繪製會一直用下去的大頭貼...之前的大頭貼用了五年,但不是原創圖片只是覺得很好看,現在換了新大頭貼,我想不會再換了xD
然後因為連續打了五個小時所以有點累啊哈哈....不過打短篇真是件幸福的事
那大家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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