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激起的回憶浪花,也沒有噬人漩渦,不會有一股暗流將他捲入,也不會陷入記憶的深海。
沒有立起的龐大背影,也沒有星晨瞳孔,不會有一抹背影催他流淚,也不會身中寂寞的冰錐。
沒有誓了的存在意義,也沒有偉大戰鬥,不會有一生夢想讓他拔萃,也不會走向生命的高峰。
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破碎的殘缺的故事在房間飄盪;也沒有擁有過,枯葉串成的鞦韆在微風一吹後消散得什麼都不剩。
從來沒有什麼可以盪向高處的東西,
嗎?
儘管重複確認好多遍卻忍不住加上,
嗎?
偶爾想起十年寒窗的故事、或聽聽激人奮發的演講,讓他相信了奇蹟真能在一杵一岩中磨出來,於是興高采烈玩杵弄岩,心繫著那跟繡花針如何漂亮!磨了又磨、磨了又磨,一瞬間寓言裡的李白老了六歲,自己呢?哎,鐵杵還是鐵杵,自己呢?哎,李白還是才子,自己呢?
哎,原來是塊鐵杵。
人惡鐵杵之相而愛繡花之針,且花針換錢圖活,可惜六年磨杵不綻錢花,徒空皮夾,要如何面對鮮紅逼問?工作,學習,成績?要如何能避血盆質詢?你要,當個,作家?
「我只活一次,我不想變成都市裡的複製人!製造產品流程:讀書,工作,老去!」
「你有錢嗎?」
「我還在嘗試,你知道李安嗎?他……」
「你沒本事。」
一嘴如錢囊,一句一銀兩,重重吐身上,毀多少夢想。不,沒有夢想,沒有夢想呀,一詞浪漫於他太虛幻,他只是個想拿著筆的人,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中引起一些人的眼光,嘿!客官們,現實何其現實,遁入文字圖樂吧!看本書嗎?
然後被帶離了拖走了社會在鎮暴著,別人的筆跡是繽紛彩色而至我便徒存黑白,一種極其悲慘又不欲放手的執著,沒有詩人的墨色,了無抗衡於逼問的辭彙,更無一頂帽子遮陽、半薄輕衣防風,他沒有戰友,不會有哀悼當他離開了遠俗的小徑而溶進街道,不,他必須融進而非溶進,但他已在小道紮營七年,一兔未捕,一人未至,一人未來。
一人未來。
通常失敗的結束會是放棄,但處於失敗邊緣的尷尬教人窒息,對於社會,喜愛無用,金錢拯救,他隱藏在都市的邊緣,看著森林彼處極欲獲取偶然的一陣輕風鳥鳴,再將之碾壓成字,他心急著證明自己拒絕同流的能力,你聽那鳥鳴!療癒如聞春瀑,看!春曝氣勢磅礡如火,火…火光明而神聖,如萬物之始,萬物之始…萬物之始,萬物何其美妙!犬吠、貓樂、鳥鳴,鳥鳴療癒如文春瀑……。
他再也寫不出純粹的快樂,好像意外跳進墨水河裡的頑童,翻滾打轉一陣後,突然被粗魯拉起來,茫然低頭看著浸在河裡的雙腳,他試著走上岸,但已不習慣泥土與草皮的觸感,他渴望被河流撫觸,墨水的感覺教人難忘,於是他決定就這樣站在河道中間,任岸上人兒漠視呼喊勸說責罵,他只照自己的藍圖走,他只被自己影響。
而他正在被影響。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他依然有著亂聊的夥伴,可以肩並肩在任何地方用言不及液隨興塗鴉,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在群眾裡翻滾,有時跌倒吃沙,偶爾撿到幾顆珍珠,有時就只是平穩地翻滾,他也在學校歡笑、在家嬉鬧,但與人溝通都有著一道牆隔閡著,而在那道牆背後,他便是一座孤島,隱然坐落於都市。
面對一次次的鎮暴,他像是學運靜坐之子,不理解的話語拿著塑膠繩想將他銬起,而一雙手於他只是緊抓著孤島,不鬆手,卻也沒能拿出東西說服他們,於是拔河著:孤島選手現在稍微領先!哎呀被超過了,這次會如何呢,他又扳回來了!
拉拉扯扯,一下子他長大了,時間沖刷著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依然像塊破布,他即將被洗乾淨拿去做洋裝,但他堅持想成為成為一件披風,他夢見自己在風中飄揚,在眾人稱羨的眼光中現身,並回首自己過去的路程露出微笑……但每個早晨都只是揭幕於每個消極的辯駁:我很喜歡,我還可以,你不要管我。
於是他喜於與朋友聚會談些荒謬的東西,如此則無人會要他成為一件洋裝。
「我這次考試全班第二,哈哈!」某次聚會友人笑著。
「哇,未來臺灣首席醫生耶。」他也笑著,此時另一名容光煥發的友人也接口:「可惡,太強了,我就只能當個工程師。」
「那你呢?你過得怎麼樣?」友人一齊問他,而他只是愣然半晌,微笑一抹胡亂塗過:「還行,就那樣子呀。」
哪樣子?
他回家面對鏡子盯著,半晌,舉起來狠狠摔破,他確實聽見兩次碎裂的聲音,頑童瞪著眼睛看著岸上收穫豐饒的玩伴,在墨河呆呆佇立了好久,雙腿終於開始發抖。他低頭瞪著河水,甚至不知道這是一條文字溶河抑或只是一帶髒涓,他們說文學是孤獨的,是逆命的是憤世嫉俗的是充滿懷疑的是致命的,於是他試著解釋,在逆斷層的一邊對另一處咆嘯:「我是逆命的是憤世…」
然後一聲世界崩解,他摔落斷層,折斷了雙手
他再也不知道該寫什麼出來,每次枯燥的課堂想一躍投進文字,卻硬生生撞上整頁兩小時的空白;每一次的小雨他將傘丟進背包,希望一身濕濡能鍊成鑽石一篇。他甘願落入矛盾的迴圈,像是重複證明同一條數學公式並抱怨其餘定理太複雜。
但他也鮮少瞭解,去觸碰,一如每次父母將成績單砸在他臉上的態度一樣:你不鳥我的心靈有什麼世界,那我也拒絕同流世界的什麼規則。
縱然他根本不知道同流一詞從何而來。
隱約地猜想,可能是講義與課本堆成的叢林讓他盲目了,他生於非天然的叢林,沒有木頭和芬多精,只有近黑的白紙與聽令,他的童年在糖果與鞭子中度過:好,休息十分鐘,好,開始訂正,好,這裡複習,好,夢想安息。對了,夢想,他想起現在的自己並不算擁有這個詞彙,但在好久以前,在世界還是兩種顏色而第三種顏色乍現之時,他是擁有過連微微想起都會笑逐顏開的夢。
「哇!好酷喔,可以把同學都變成角色寫成小說!怎麼沒想過?」怎麼沒想過呢?黑白以外在他眼中都是新的顏色,那是偏藍的色澤,難解,但他仍將寫作登錄進色譜,繼續走上坡,沿途依舊是樹林排列而成的路線。踩著鈔票紙卷往上爬不會太難,他只需要往上爬,同路人仰角的視線讓他身子飄飄然的,他的高度讓他十足自豪,儘管高度一詞於他定義未明。
越爬越高,不知怎的脖子便僵直,像被槍口抵住額頭一般,他再也無法轉動頭部,縱然他走得越來越高,登錄了更多色彩且兩側樹木再也無法遮住他的眼半分,但掌聲落下之地在高處,往上爬的旅程是種昇華,但他感覺正被押送,不至死囚式的回首終生之旅,但留心不要跌倒也足夠使人無法思考。
可能是一日緩和眠人的夏,或者嚴寒凍手之冬,他忘記了。
或許是有片樹葉落下眼前,或者一陣強襲逆風,他不確定。
在一個早晨,那樣平凡無奇的早晨,他低頭看見一片蒼藍,於是觸電似地,潛藏於身的藍緊緊抓住他,從心臟擴展而出成枝並抓縛地嵌入皮膚,他流動、浮動、跳動、拆解、不解、理解,在那樣平凡無奇的早晨,他定義了高度,並且沉入大海,一點孤獨半分幻想,還有整片堅持和實現,他天真地為海藍命名,在藍初現光芒時,他擁有過夢的顏色。他能呼吸,能沉在藍裡面一輩子,但山坡上的掌聲停了,他的老媽聽不見掌聲,頻頻叫喚他回來;老爸鈔票灰燼裡見不到人,也探頭下來。於是他回到山上,卻發現他再也無法於黑白間換氣,並且一步步沉重如著鐵塊,他沒有再往上爬,他正氣凜然地為自己的高度定義,他宣稱在藍裡面的前進才是增加高度,他像是甦醒又像是被催眠,他在一次父母的大吵中往下跳,他沒有再回去那裡。
「我要當作家!」
掌聲戛然而止,他獨自一人往藍裡滑,從此捨棄了黑白道路,捨棄了踩踏十來年的紙鈔與課本、以及幾乎如山般的紙張,他往藍的墨路前進,像是棄甲投文的戰士,一個從小被導引著訓練的戰士。
他們不願意放手,當然了,那麼多國父先生,那麼多期許,那麼多他們的夢想。
他也不願意回頭,絕對的,那麼多自由墨色,那麼多期許,那麼多自己的夢想。
最後他潛到知覺失去,在一個平凡無奇的早晨浮出水面,茫然盯著原先的道路再低頭望著藍,失焦開始。
海霧散去之時,他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不在藍裡,也不在黑白,像是甫生於醫院床單,也像行至生命末端,他沒有再看見藍,也沒有遇見虛白的夢想。
「你還有在寫嗎?」人們問。
「噢,有呀,當然有。」他笑著。
「你以前說你有夢想吧?」人們問。
「噢,這個啊。」他笑著。
他在哪兒呢?
不是墨河,亦無塵惹,他只是不再用春曝形容鳥鳴,也不用一首詩來比喻生活,他只是穩妥妥地活著,在某個晚餐後的閒暇或者午飯前的空檔抓些東西寫,他不再淋雨走路,下雨就乖乖撐傘,到學校就好好上課,再無「魔術布一般的天空」、「子彈般令人止息的料理」,他不再把腦汁煮滾成字句,不再將眼睛射進每一道風景,不再試圖看透所謂背後的寓意,他寫作,也讀書,不是墨河一生游的小魚小蝦抑或書山逐步爬的盲客,他把春秋大夢縮小成隻身一人,先前太急,但又似乎該急著,他只是寫著寫著,不投不印也不讓人記得。
故事就只是故事,而他也便只是個人,有著平凡和特別的興趣,有著平庸與傑出的領域,有著喜歡跟討厭的人事,並且曾有過一張白紙,寫過帶海色與山卷的字句。他不必死命抓著梯子顫抖地往某處爬,腳步為行而踏,莫獻於梯爬。作為一部父母留下的故事,而不是屬於他的傳說。
撐傘尤其輕鬆,在雨中晃悠悠地走,他在洪流中向前邁步,把雨水隔開,隔開。
然後十九是雨中的一塊冰雹,重重砸上他的頭。
好痛啊,趕快把傘撐起來,
嗎?
他抬頭望著天空,雨水陌生了。
洪流熟悉,熙來攘往,往如波瀾,藍色陌生,
嗎?
他翻掌朝上,雨滴觸感依舊,他曾經在那個觸感裡竭力違反物理原則:化聲音為液體,鳥啼春瀑;視形象為氣味,美若香氣,他貪婪地攫取更多,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記憶的消失點重生,或者說解凍,像沉入地底的枯葉盤旋著盤旋著上騰,歡欣鼓舞地復歸回嫩芽的枝幹上。
他抬頭看雨,曾遺失的梯子就掛在這了,十九歲現狀陳述:我現在站在梯子前,他笑。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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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加上發燒頭痛喉嚨超痛...未更抱歉lalala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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