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子,過來這裡,有髒東西要清。」
「遵命,我的女王。」
女王抱胸站在浴室的門口,看著刷子跪在浴室溼答答的地板、仔細清潔著地板上的污漬,表情不帶一絲情緒地說:「到了夏天就會有許多蟑螂呢。」
被喚作刷子的男子聽了,恭恭敬敬地抬頭問:「敢問女王,是否願意讓刷子為您跑趟超市、購買對付蟑螂的東西呢?」
「不用,我已經叫鞋子去買了。」女王毫不在乎地回答,接著輕踢一下擺在旁邊的浴室拖鞋,刷子見了點點頭:「當然會清理,我的女王。」
「那好。」
女王轉身離開,留刷子自己一人在浴室刷地板,他先用清水加一點清潔劑將地板上扁掉的蟑螂殘骸刷掉,再用酒精仔細地消毒,緊接著,他把女王的浴室拖放入裝滿水的洗手槽,進行全面的消毒與清洗。
女王的每一件東西都得乾乾淨淨的才行。刷子心想著,勤勞地洗刷著女王的鞋子,渾然不知浴室門口站了個人。
「葉傑,女王在哪?」
「唔喔喔!!」葉傑嚇的全身抖一大下,刷子順勢甩了出去,門口的傢伙冷冷地接住刷子,臉頰抽搐得很詭異:「…居然嚇到?」
「余行蘭,別突然出聲。」葉傑沒好氣地說著,接過刷子繼續清洗女王的拖鞋,余行蘭饒富趣味地露出笑容,戲謔地說:「堂堂一個大學教授居然被一點小聲音嚇到嗎?」
「那是人類的反射動作好不好。」
「好、好,膽子小教授,女王在哪?」余行蘭問話之餘不忘嗆人,葉傑聳聳肩,懶得和他吵:「剛剛叫我清浴室之後往餐廳的方向走了。」
「說的也是…快要晚餐了,你加油吧!刷,子,大,人。」
「……。」葉傑無視掉余行蘭的挖苦,低頭繼續刷著女王的拖鞋。他在大學擔任物理學的教授,進來女王的宅邸之前是自己獨自一人居住著,由於所有家事都自己做的關係,他練就一雙巧手與不急躁的好性子,因此在女王宅邸裡主要擔任做家事的工作。
另外,個性不事爭吵,所以也常常被消遣,不過本人不在意就是了。
余行蘭輕快地走向餐廳,把剛買回來的菜放在桌上,女王這時正從廚房走出來,他馬上彎腰行了個禮:「我的女王,菜已經全部買回來了。」
「好,先退下吧鞋子。」女王正眼都不瞧余行蘭一眼,逕自把食材拿進廚房,女王堅持只吃自己做的食物,只有這點她親手做,其他一律交給男人們負責。
兩個男人,分別用來當作刷子、鞋子使用。
余行蘭忍氣吞聲地退開,在餐廳門口目送女王進廚房才離開。回房間的路上他看見葉傑依然在洗刷著女王的拖鞋,不禁打哈哈道:「喂,堂堂一個大學教授在這邊幫女人刷鞋子,這樣對嗎?」
「…有什麼不對嗎?」葉傑抬起頭,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這讓余行蘭看的很火大:「當然不對,虧你還大學教授,有沒有想過啊?我們是在和她談戀愛對吧?這樣怎麼看都像僕人。」
葉傑點點頭,理所當然地回應:「我知道,你不接受就離開吧,我把一切都獻給女王。」
「……你認真的?」余行蘭詭異地盯著葉傑看,如目鬼怪。
「女王需要我,而我也是答應了才進來的,當然是認真。」葉傑終於直起身,扭動幾下、舒緩舒緩背部後走到門口,面對著滿臉不以為然的余行蘭:「我知道這其中有點不合邏輯,但這是我的選擇。我先去準備餐具了。」
余行蘭看著端正行走著的葉傑,眉毛緊皺在一起,他覺得葉傑看起來就像很清醒地中了邪那樣,他所說的一切根本就帶著偏袒。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余行蘭幾經思考後(其實沒有思考)對著遠方葉傑大喊:「我覺得你就像很清醒地中邪那樣!你明明可以過更好,但卻把全部都給了女王!」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葉傑淡淡地回了句後筆直朝餐廳方向走去,留了一大團汙濁的疑問給余行蘭慢慢擦乾淨。「…沒救了。」余行蘭嘆口氣,回到房間後立刻癱在床上,事實上,方才四處奔波買食材讓他腳有點受不了,儘管每天都是這樣度過,但一想到關於女王的問題,卻讓自己的雙腿更顯痠麻。
「等待吃飯的時間最難熬…可不可以做快一點啊女王?」余行蘭無聊地喃喃自語,雙眼聚焦在天花板上的一個小點,這樣持續一段時間後,他慢慢地、慢慢地感到眼皮沉重,疲累與無力纏身,讓余行蘭終於緩緩地、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__
余行蘭夢到了自己與女王的初次相遇,在一間平淡無奇的咖啡館內。他坐在角落的位置獨自喝著咖啡,正打算拿輕小說出來看時,她就這樣直接做到了他對面的位置。
「…妳是哪位?」
「角落的位置比較有安全感,對吧?」她低頭凝視目錄略過了提問,不花幾秒的時候就在單子上劃了「維也納咖啡」。余行蘭聽過這咖啡,相當甜,這讓他有點驚訝,不禁開玩笑道:「哇喔,喝這麼甜,剛失戀呀?」
「點給你喝的,沒喝過的人不知道它有多喝好。」她淡淡說完,理所當然地拿出厚厚一本英文小說開始逐字閱讀,似乎不打算離開,她看書看得相當仔細,但閱讀速度卻異常地快,簡直像在單純翻閱似的。
余行蘭很快地接受了這名女性的存在,比起困惑,突然的驚喜反而讓他感到有趣。原先悠閒喝咖啡的氣氛在她蒞臨後完全被打破,余行蘭饒富趣味地觀察著這位女性,這位甫進門就一屁股坐在自己對面的女性:大波浪捲長髮,染成相當自然的深紅色,耳環與項鍊相當具設計感,衣服則是常常會在冬季時裝雜誌裡看到的配備,儘管戴著眼鏡,卻很容易看出藏在面容裡的那股美麗氣息,「女王」,余行蘭暗自覺得她給了自己這種感覺。
「維也納咖啡哪位?」
「放他桌上。」女人頭也不抬地下達指令,余行蘭見狀也不囉嗦,很配合地吸了一大口,頓時甜氣衝腦,幸福感在心中滿滿地鼓動著,出乎意料地好喝可口,余行蘭不禁脫口而出:「好好喝!」
直到這時女人才抬頭,表情令人摸不著頭緒,但說出的話卻相當直接:「從來沒喝過吧?都覺得男人要喝苦咖啡吧?就像愛情一樣,總以為男人都要堅強,其實你也可以投向女人的懷抱、好好哭一場的,沒關係。」
「哭一場?為什麼…?」
余行蘭講到一半,女人突然起身緊緊摟住他,柔順的長髮貼在頰邊,空氣盈滿了女性的香氣,弄得他迷魂不已。
她怎麼知道…我失戀?
「沒關係的,可以依靠在我身上,哭出來,不要緊的。」
沒有理由的吧…為什麼?
咖啡店裡的氣氛轉為沉寂,然後一波、一波地起伏著,最後像是狂爆的重金屬樂那樣狠狠爆開,余行蘭就是為了療癒自己失戀的傷痛才會到咖啡廳,他想靠著悠閒的氣氛轉換心情,現在卻被一個成熟女人摟在懷裡,輕輕地、穩重地、不讓自己感到絲毫徬徨地摟著,他感覺自己的背部正被有節奏地輕拍著,溫柔一似某曲令人想哭的歌謠,加上女人理性卻不失真摯的安慰:「沒關係的」、「不用自己承受也可以」、「全部交給我吧」、「好好哭出來吧」,余行蘭竟像著魔似地開始啜泣,一開始是小小聲、後來回憶裡的畫面不斷浮現,氣氛加上心情使他終於在女人的懷裡痛哭起來,其他客人紛紛投以怪異的目光,但女人完全不加理會,只是重覆拍著余行蘭的背部:「沒事的,沒事的。」
為什麼會對初次見面的女人大哭呢?余行蘭也覺得相當疑惑,但情感如怒滔令他不可自拔,他一直哭、一直哭,女人將他牽出咖啡廳,帶上一台高級轎車、然後替他擦乾眼淚,說了句:「到我這裡來。」余行蘭著魔似地不斷點頭,此時自己的身心都飄到了這位突破他心防的女性身上,如同底牌被摸透的玩家,只能任人操縱,「全部都給她」、「毫不保留」,余行蘭這麼想著,心境類似野生動物:在大自然失去父母後倘若被某個人類撿去悉心照料、讓牠獲得安全感並分擔牠的傷心難過,那麼牠便會將一切託付給這位人類,該說「轉移」吧?
女人的一切都令余行蘭放心,開著的轎車、冷氣的溫度、座位的觸感、包括女人本身。「全部交給我吧」。」女人又說了一次,余行蘭聽話地點點頭,讓女人牽他下車、帶他走進女人的宅邸,讓她脫光自己的衣服、讓自己把一切交給她。
她在自己身上律動著,除了稍微變大的呼吸聲外其他都一如往常,表情沒有一點情緒,主導的是女人,尤其她上半身還穿著整齊的外出衣服,這反而讓余行蘭覺得自己正在被「恩賜」而非正在「享受」。
「女王。」
余行蘭脫口而出。
「全部…都交給我…吧。」
女王律動時斷斷續續地說,余行蘭點點頭,往一側看去,鏡子裡自己的眼神彷彿是通往某個虛空的通道。
那時的他覺得自己甘願替女王做任何事。
___
余行蘭醒了,發覺女王正在自己身邊,他試圖發出聲音,但卻因嘴巴被牢牢堵住而無法出聲。
「聽刷子說,你對我有疑惑。」
「唔!唔….!」
女王沒有理會余行蘭不成聲的的抗議,房間裡的氣氛冷到極點,這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到了太平間。
女王沒有表情地低頭看書,認真地翻頁著,在劇情出現空檔時開口發問:「你不用擔心,全部都交給我就好。」
我擔心!我開始懷疑為什麼要這樣幫妳做事!
余行蘭想要大聲喊,但嘴巴的東西硬是讓自己把話吞進去。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騙進來,他漸漸忘記自己原本在做什麼,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間宅邸做事,女王利用著他,以某種快要消失的安全感控制著自己,他覺得恐怖。
他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你是鞋子,負責替我買東西,你的全部都交給我了。」女王頭也不抬地說,但卻騰出了一隻手把余行蘭嘴裡的東西拿出來,新鮮空氣讓他感到舒服,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另一個東西立刻飛快地堵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是某種食物。
女王讓他吞下去,接著房間便安靜了下來,氣氛降到了冰點,彷彿這個空間裡已經沒有生物存活。女王繼續翻書、翻書,直到劇情又告了一個段落,她才抬頭,輕輕問著:「鞋子,你還想逃嗎?」
「不想。」
「你的意義是?」
「替您買東西,我的女王。」
「那好。」女王安靜地起身離開,走出房門時後方傳了一聲機械般的聲音:「女王您慢走。」
女王走到玄關時遇上刷子,他正辛勤地替女王洗刷衣服,一見到女王,刷子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恭敬地行禮:「我的女王,鞋子似乎沒有去採購您宵夜的食材,是不是由我…?」
「不用,你繼續刷,宵夜的食材我用之前準備的就好。」女王說罷轉身走往廚房,臨走前不忘叮嚀刷子:
「不要有任何人,進到我的廚房。」
「遵命,我的女王。」
女王點點頭,轉身進入廚房準備食物。
余行蘭在房內靜悄悄趴在地上,表情呆滯四腳貼地,和其他鞋子一起趴在地板上。
方才的食物還在胃裡緩緩被吸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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