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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沙塵一生只能隨風,那麼,岩石的崩解與否,又有什麼意義?


 就只是更換而已。

 


 「所以你真的要去?」


 「
嗯。」我回應亞茵滿臉的驚訝,以不慌不忙的語氣。資格夠,分數達,在出現另一個更優選項的情況下,以常理來說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


 就向高濃度擴向低濃區那樣自然。


 「可是
可你不是—?」她烏溜溜的眼睛轉啊轉著,急切一如尋找花蜜的蜂兒。她的表情告訴我她找到理由,一個關於不該離開的理由,甚至連我自己清楚,但那又有什麼用?


 「在現實齒輪的推進下,階上的人兒是沒有選擇權的。」我幽幽說了一句,盡量表現得一副毫不關心的機械模樣。亞茵聞言『唔』了一聲,認真地看著我,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刺螫著我的臉。


 她看了好一陣子,直到我覺得臉孔僵硬的表情有些痠麻,才疑惑地開口:


 「真的沒有嗎?如果你真得那麼不願意離開的話,你可以跟你爸爸媽媽好好談一談
你、你有試過嗎?」

 


 —瘋了嗎?可以去美國留學的人居然想要留在這破舊的鄉村學校?


 
­—美國也有很多搞樂團的學生,女生也很漂亮呀,就去吧! 


 —我們會支付你所有的學費,並且給你獎助學金,據我了解,這對貴府會是個很大的幫助。


 —邵風,聽話,去美國深造吧邵風!


 —邵風!

 


 所以,那又有什麼用?


 「
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只是來通知,麻煩順便幫我跟瓦克和雷斯說一聲,謝謝。」我閉上雙眼,態度的堅決似乎讓亞茵無計可施,她猶豫地看著我,我迴避以低頭不語,這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以我的立場來說講。


 「
……。」


 紙張摩擦的窸窣聲傳來,在夕陽斜射的教室裡,我看見她手中握著的校園音樂祭傳單正不安扭動,紙上那熱血搖滾的漫畫人物拿著電吉他抬頭,一副陶醉模樣享受著電子高音的美妙。


 
邵風你看,這超像你的!


 亞茵的漫畫根本就是神作啊!


 沒有啦,大家音樂祭一起加油吧!搶下二連霸!

 


 
「Out Control不能沒有傳奇吉他手,邵風。」亞茵懇求似地看著我,眼裡散著無盡的希望,而我沉默著,眼神直直面對著她的希冀,讓它張爪地透進我的身體,然後中計似地在我體內燒成灰燼。


 沒燒成灰的是,亞茵語氣中的懇求以外,那發光可見的怨懟與不滿。


 我卻沒有理由生氣。

 


 「
我不會離開的!」

 

 「你們,再找一個吧。」


 「邵風!」


 斷然轉身,離去的腳步讓亞茵挽回的嘶吼撲了個空,我筆直朝離開的路走,她停在原處沒有追上來—我彷彿可以感覺身後有柄長劍將我刺穿,胸口血流不止,然後到了明天,或許會再添兩把越洋的飛刃,將我傷得更加殘破。


 「邵風,我看錯你了!」


 亞茵氣憤一吼,緊接著的是一連串下樓梯聲,似乎是放棄的表示。校園變得寂然無聲,我駐足,望向遠方的夕陽,嘲諷的顏色。


 這時手機響了。


 「喂?」


 「喂?邵風啊,我雷斯啦!打電話來幫你打氣一下,明天的二連霸加油啦!」


 「……。」


 「哈囉?邵風?」


 「嗯,沒事,你也加油。」


 「呃好,你今天怎麼變那麼怪啊?算啦,總之明天見囉,拜!」


 「拜。」


 掛斷電話,胸口上看不見的血跡已經成了一大片。


 明天是校園音樂祭,也是在美國的新高中的入學日,二擇一的強硬選項擺在我眼前,只要試圖伸手,另一邊就會毫不留情地砍你一刀,彷彿過往的總總都會在背叛的瞬間全部一筆勾銷、煙消雲散。


 『養你這麼大花這麼多錢,現在有機會增加自己的學問、又可以幫父母省錢,你居然要為了一個音樂祭放棄這些?你知道明天不報到就會失去資格嗎?!』


 『我們不是從高一就說好要一直在一起到畢業嗎?叛徒!』


 『不孝子!』


 『背叛者!』

 


 我清楚我想要選哪個、又必須選哪個,兩者不同來自現實與幻想的衝突。從呱呱墜地的第一秒開始,我就被迫進入了『社會』這遊戲裡,玩家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好比讀書、好比背誦詩句、或是練習畢業後一年內便會全數遺忘並且再也派不上用場的數學公式等等,那些都是規則,與意義扯不上關係,好比瑪莉歐拯救公主前要踩怪物吃香菇,那只是大環境裡既定的規則,要是真想改變,那也未免太天真。


 當然,規則與願意與否也完全沒有關係。


 夕陽光輝漸逝,我信步走到操場旁的熱音社辦,埋在黑暗裡頭的爵士鼓和keyboard有些陰沉地散著死氣,彷彿在問我:『你真的要走?』


 「不是要,是必須。」


 我靜靜拾起桌上標著『邵風』的名牌,那是明天音樂祭要用上的東西。


 夕陽殘存的餘暉也終於消失在山頭。

 


 『我不要去!!』


 『匡瑯!』


 『看你還彈不彈吉他!看我砸!我砸!』


 『幹!!』


 一拳。


 『邵風你幹什麼?!敢打你老媽?不要命了你!』


 『我要留在這裡!這裡有我朋友、我喜歡的樂團,我熱愛它們、我絕對不會離開!!』


 『好、很好!你就試看看!』

 

 「呵呵」我淡淡笑了出來,手輕輕撫著桌上『亞茵、瓦克、雷斯』的名牌,奔騰而來的、前幾天的思緒,讓我回憶起小時候,還是天真無知的年紀時,曾經問過長輩的話。


 『海嘯真的會殺人嗎?不是都是水嗎?只要會游泳就好了吧?對吧對吧?』

 

 『邵風先生,我們聽您父母說了關於你的事,熱愛音樂是好的,然而走火入魔是不健康的,我們希望您可以拋下該拋棄的,來本校就讀。』


 『我不要,我喜歡這裡的一切,自私、不孝什麼的我爸媽早就跟我講了不下數百遍,你要重覆的話我也沒差,反正我絕對不會離開他們的!!』


 『關於您的執著我們也已經聽說,為此,您的父母為了您的未來著想,與我們做了幾項協議,確保您一定會來本校就讀。』


 『你在講什麼東西?』


 『關於入學部分,您的父母已經幫您從原校退學完畢,並註冊進本校,因此,本校入學日當天,您原本預計要參加的音樂集?您將不符資格。』


 『你們?!』


 『不僅如此,為了打響您原校的名聲,您的父母已經與您原校的校長協定,要是您不前來就讀的話,您樂團的團員【亞茵、瓦克、雷斯】同學將會全數被退學,並且,懲處單上面顯示的懲戒會是由本校裁定,也就是說該三位同學將會被標記成美國裁定的不優良學生,帶著美國知名高中裁定的不優良標章,相信該三位同學往後的日子並不會相當順遂。就這樣了,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邵風先生。』


 喀啦。

 

 ……

 


 
我走出社辦,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教學區裡只剩零星幾個老師在走動,似乎也正趕著回家。微風很涼爽,凝視著夜空,彷彿得到了一種自由快活的能量。


 我走上樓梯。


 能跟誰說呢?如此艱難的抉擇要是告訴他們也只是害到更多人,我不會這麼做是因為你們人真的太好。『你內心想留著吧?我們退學沒關係!』那樣的話語一想到就覺得根本就完全是你們會說的句子,而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爬上三樓,空氣中還飄盪著方才亞茵一句氣憤的『我看錯你了!』,也許吧,也許我也看錯我自己,以為最後總會憑著對音樂的喜愛、對Out Control的熱愛而化解危機,是我的錯嗎?是嗎?沒關係的,不用回答,都已經無所謂了。


 「你們知道嗎?從徹底喜愛一瞬間被擊潰到被迫放棄的感覺,你們經歷過嗎?」眺望夜景令人心曠神怡,我喃喃自語著,給我、給他們、給世界聽。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你們總會補齊吉他手,繼續揮灑熱音的青春汗水,這就是最美好的結局,也是我所希望。


 抬頭仰望,夜空中月兒彎彎,揚起的弧度就像嘲諷一陣,取笑著世界、世界的規則、還有世界中如走獸的我。


 就是這樣了吧?盡一人之力的極限,我已經做到最好,對手是龐大的現實,十全十美是絕對的空談,就算會變通、會找方法、會比別人加倍努力—


 你總是沒辦法在湍急海嘯中求生存,不是嗎?


 我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撥號,胸腔裡的空氣很沉重、令人難耐。


 「喂?邵風,快回來整理行李啊你跑哪去啊你?」


 「媽,你聽過風墜落的聲音嗎?」


 「蛤?你再講什麼啦!快回來整理行李要出發了!」


 「沒聽過對吧?沒關係哦我可以給你聽。」


 我將手機握在手中,任憑彼端傳來陣陣喧囂,我邁開通向自由的道路,筆直而行。


 這又是為什麼呢?和理性無關的決定,以正常人來說我大可前往美國,在那邊開始新生活、學習新知、然後交個漂亮的洋妞當女朋友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放開手,手機在身旁旋轉,與我同步墜落。


 自由的失去與心繩的扯斷,抉擇來自沒辦法負荷的我。


 那是因為我對你們無可取代的羈絆太深了吧!

 


 「哈哈哈哈!來啊!哈哈哈哈!!來砍我啊,世界!!!不是很屌嗎?!!!」

 

 又或者,只是想用盡全力,對大環境吐出一口微弱的咆嘯罷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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