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鎖住的迷宮

　馬力歐吐了一口氣，靠在幽暗的下水道壁旁狼狽著，他的身體在剛剛被水弄得全濕，又不小心踩到永遠會在任何地方無預警冒出來尖刺，好不容易躲進水管下的隱藏地圖想喘口氣休息，卻看見下水道滿滿全是殺傷力超高的烏龜在游來游去，見狀，他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團，努力離下水道越遠越好。

　他的身體現在呈最小，命只剩一條，這意味著要是不小心碰到這些該死的烏龜，他就要被迫砍掉、從第一關開始重練，那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事，因此馬ˋ力歐盡量曲起雙腳，讓自己與下水道隔著較遠的距離，但儘管如此，他依舊與下水道僅有著約莫１５公分的長度，這樣近距離看著殺人烏龜、甚至出現『只要手不小心一揮到自己命就沒了』這種念頭對馬力歐的心靈來講是很恐怖的，不過目前狀況就是這樣，而水管外面的世界又隱藏著更多無從防備的危險，他也只能暫時這樣克難地靠著休息，之後行動的事情再慢慢講了。

　水流聲盪在骯髒的下水道內，馬力歐的吐息漸趨平靜，他想閉起眼睛休息一番，卻又怕不小心睡著掉進水裡，於是乾脆把視線擺在水裡那些看起來可愛又天真無邪的烏龜，至少，搞不好強迫自己感受一下近在眼前的恐懼後，會變得比較沒有那麼害怕也說不定。

　一隻烏龜在浮上水面時瞥見了馬力歐發呆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見馬力歐沒有反應，便伸長脖子『喂！』了一聲，馬力歐嚇了一大跳，雙腳縮得更緊了，看著水面上與自己對視的烏龜，有點緊張地問：

　「你做、做什麼？」

　「你幹嘛這麼辛苦想去打魔王啊？」

　「...嗄？」

　「少裝死，」烏龜看了滿臉茫然的馬力歐一眼，沒什麼耐性地皺起眉頭，伸長脖子繼續問：

　「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了去打魔王救出公主，才會拼得跟龜孫一樣想要破關，問題是你到底幹嘛這麼拼命？」

　馬力歐驚訝地張大嘴巴，指著一臉理所當然的烏龜問：

　「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救公主？」

　「天知道我怎麼會知道，」烏龜半闔眼看著馬力歐，一副對這種事沒興趣的表情，說：

　「我打從龜卵就知道這世界會有個馬力歐到處破關為了救出他的笨公主，我哪會知道我會什麼會知道這種事？不然你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嗎？你身處的世界可能早就被設定好，你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解救公主，這和人生不人生的都沒關係，搞不好我們的一切都只是前置好的遊戲或動畫罷了，外頭還有人看著呢！」

　馬力歐偏著頭凝視烏龜，不自覺發想『這小小一隻烏龜倒也挺哲學』，他在以前無數次被打敗的時候也曾質疑這一切，關於『我是想救公主的，但為什麼一定得靠【破關打贏魔王】這條路？這聽起來簡直就像被設定好的啊，照常理講應該還有千萬種可能的途徑才對』。馬力歐想至此，乾脆盤起腳抱起胸，正視著烏龜，問：

　「你這烏龜還蠻厲害的，怎麼會自己想到這種事？」

　「待在下水道每天游來游去也該有點疑惑與自覺了，你是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嗯？什麼問題？」

　「幹！」烏龜不爽地張嘴大罵髒話，嚇了馬力歐一跳。他惡狠狠瞪著不知所措的馬力歐，作勢趨前大吼：

　「你以為我很有耐性啊？我他媽的問你為什麼有辦法拼得跟龜孫一樣想就出公主卻又無所疑惑！」

　...拼得跟龜孫一樣這句話不是在罵你自己嗎？馬力歐有點詭異地看著烏龜，但幾秒後瞭解到再不開口烏龜就要發飆，只得趕緊說：

　「我、我也有疑惑過啊！為什麼就出公主一定得靠過關這條路，這些官都超難過，而且都被設計的很精良，簡直就像某人特意打造出來的地圖，但......」

　馬力歐講到這有些詞窮不知該接什麼，他一向不善於言詞，突然要對誰講些什麼大道理他還真得有點反應不及。

　「但是什麼？」烏龜低沉問了一聲，眼神之凶惡逼得馬力歐只好趕快在腦海裡運轉。但是什麼？但是什麼？已經有了被不知誰創造出的制度所牽引的疑惑與心理上的不服從，為什麼自己還能勇敢往前、一次次失敗後還能站起來繼續照著敵人指定的模式奮勇向前—如果整個世界都妨礙他救出公主，那敵人要說是整個世界也不為過。

　儘管現狀正是如此，這世界一堆怪物想阻止他，而且還有隻烏龜詭異到開始跟自己說話。

　馬力歐苦惱地閉起眼睛，這麼一思考下來連自己都有點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繼續破關，還是乾脆在哪個地圖得哪裡種點菜養幾隻動物維生？這樣的生活也挺安逸自在的啊！這麼一想，他倒感覺有點輕鬆地吐了一口氣，正想開口和烏龜講點這方面的決定—

　馬力歐。

　馬力...歐...。

　「啊？！」心中冒出的呼喚讓馬力歐嚇得跳起來，烏龜也被嚇了一跳，怒瞪著馬力歐正想開口飆髒話，馬力歐卻擺擺手，扶住額頭眉頭緊縮地喃喃念著：

　「不行...不可以放棄....公主還在那裏等我...」

　烏龜一揚眉，看著表情漸漸出現變化的馬力歐，更進一步用強烈的語氣問：

　「公主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就算要不斷努力著自己根本不想學的戰術和絕招，你也要過去搭救？」

　馬力歐！

　「一點也沒錯！」馬力歐站氣身，眼神中原有的迷網被內心真正的聲音驅散，他知道他想要什麼，知道自己不喜歡戰鬥、更不想學習什麼射擊技巧或是踩烏龜秘笈，但比起那樣還可以忍受的事，他更清楚地瞭解—

　「我想要救出公主，和她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是我一生的目標，」馬力歐低頭看著烏龜，眼裡散著銳不可擋的光芒：

　「如果說必須照著遊戲規則來玩才能救出公主、才能登上頂峰，那我會毫無猶豫地照做，因為我瞭解我在做什麼，而且我深深渴求著荊棘之後的彩虹。」

　「對於拼命努力著磨練戰鬥技巧但這些卻與你最後的目標毫無關連，你完全沒有疑問與卻步？」

　「沒有。」馬力歐直視烏龜，就像直視他的問題，站立的身軀讓他的意念強勢如山，他開口，一字一句如箭飛向烏龜發問的嘴：　

　「我愛著公主，想與她共度一生，就這樣，沒什麼好疑惑的。」

　如果那是唯一的道路，就算是被安排好的又如何，要是關卡改成每個地圖的怪物都是魔王，最後的魔王變成超大魔王，那他還是會繼續努力修煉，讓自己有能力突破所有關卡，然後在旗幟的下方高傲抬起頭，看著天空揚眉問『就只有這樣啊？不出難一點的關嗎？』

　問問自己內心，確認與公主一起是絕對想辦到的事之後，那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根本不需要猶豫。

　「謝了，烏龜兄。」馬力歐淺淺一笑，深深望了烏龜一眼，轉身沒有雜念地跨出步伐。
　「馬力歐。」

　「？」烏龜的叫喚傳來，馬力歐轉過頭，立刻驚訝地睜大眼睛—烏龜全身發著白光，身體似乎正慢慢扭曲，但眼睛還依稀可見。他阻止了正想問些什麼的馬力歐，語調帶著笑意地開口說：

　「你沒有迷網了，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你成功地自知了，於是理所當然地朝成功更邁進了一步，這給你，好好用吧！」

　烏龜的形狀漸漸化為一把散著金光的華麗步槍，馬力歐緩緩彎腰拿起，上頭刻著型態優美的銀製雕字：

　『自知就是武器。』

　馬力歐笑了，扛起槍，頭也不回地攀上樓梯，離開下水道。

　下水道裡其他的烏龜還茫然地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