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鎖住的迷宮

　我騎腳踏車載她到最近的７－１１買關東煮，一踏進店裡，低溫的冷氣就讓我先打了個噴涕，我們一邊發抖一邊裝湯，一結完帳便趕緊衝出去，卻四處找不到椅子坐，只好雙雙站著吃。夜色籠罩大地，瑢牽靠在柱子上，雙手捧著碗喝了口湯，熱氣升騰到她濕成一束的劉海上然後消失不見，我的視線順著熱氣走，不自覺地發現她原來很漂亮，眼睛不會很大但很清澈，時常掛著玩笑笑容的嘴角，與其他五官排列形成一幅好看的臉圖。瑢牽似乎沒有發現我在看到，自顧自地閉眼喝著熱湯，但喝了幾口後她突然笑出來，轉頭看我問：

　「到底是怎麼變這麼狼狽的？」

　我趕緊裝作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熱湯，很是自然地把手插在口袋，聳了聳肩回覆道：

　「從妳回家拿雨衣開始吧？」

　「…也算是啦，你下次可別披件羽絨外套來呀！」

　「我才要拜託妳別穿高跟鞋來咧！」

　我們恢復了球場上的半開玩笑半聊天，她說是籃球場旁邊那棟別墅主人的姪女，暑假來這邊玩，個性使然加上很喜歡運動，索性帶了一堆籃球扛來這裡打，讓親戚傻眼好久。

　「所以妳過去三個禮拜的颱風天都在這裡練投籃喔？」

　「嗯，都沒人來過。」

　「那妳原本住哪裡啊？」

　「花蓮囉，好山好水的好地方！暑假結束就要回去了。」

　聞言，我的拳頭不自覺捏緊了一些。

　「不就明天？」

　「嗯，就是明天啊。」

　「哦…啊妳有FB嗎？」我問著，故意裝作不在意，卻該死地發現我心裡蠻失望的…應該說很失望。

　只是因為少一個打籃球的夥伴而已。我這麼想著。

　「沒有喔，我那邊沒網路，平常就打球！」瑢牽不知不覺已經把關東煮全吃完，她拿出衛生紙抹抹嘴，完後又露出一個弄人的玩笑：

　「不用太想我喔，我寒假應該還會再來高雄玩。」

　「寒假的話就真的得穿羽絨外套了。」

　「雨衣其實挺保暖的。」

　「…路人有一種東西叫眼睛。」

　「所以他們會用崇拜的眼神看過來囉？」

　「……誰會崇拜啊啊啊啊！！！」

　她是個酷女孩、搞怪年輕人、嗨咖，我在某方面來說也是，物以類聚的關係使我們一見如故，但互開玩笑的特性使我們都只能認識對方的皮層，像是隨意問問妳家住哪或是妳叫什麼名字之類的。

　我想多了解一點，這個在颱風天和我一起穿雨衣打籃球的女孩，我想多了解一點。

　風雨又開始起。

　「…欸，快三點了我差不多要滾球了。」靠在柱子上沉默一陣子，雨點慢慢滴落時我率先開口，她懶懶地伸了個懶腰點點頭，似乎也睏了。

　「載我一程，感謝囉！」

　「好，不過我不叫一程。」

　「…呃，我睏了，已經沒力氣回你了…明年寒假見囉。」

　「…OK，不過我們家下個月月底好像要搬家的樣子。」這是真的。

　「那就寒假來這裡打球吧…呵呼…好累，以後還是不要嘗試穿雨衣打球好了。」

　「…本來就不該吧？！」

　腳踏車彎過路口，順著斜坡回到籃球場，瑢牽下了車取出鑰匙，躡手躡腳地走進別墅的院子裡打開門，喀啦喀啦，幸好，開門聲沒引起什麼動靜，她回過頭輕輕揮揮手道別，月光下夜風一陣，我在揮手的同時打了個冷顫。

　「哈…。」瑢牽笑了出來，嘴角上揚著的依舊是不認真的笑容，她把鑰匙拔出來，進門時回頭望了我一眼，然後關門，喀啦上鎖。

　「…拜。」我對著空曠漆黑的夜晚喃喃自語一聲，接著跨上腳踏車，朝五分鐘的漫長路程前進。

　去他的…我踩著腳踏車，對著天空大聲咆嘯，咆嘯著自己、咆嘯著壓制著我的真心：

　「一見鍾情什麼的我才不相信！」

　轟轟一聲，天空回我一道兇猛的逆雷，醒人似地嚇了我一跳。

　夜風颼颼吹來，後坐顯得特別空蕩。



　

　「鈴～鈴～鈴！」…….我無力地伸手想按掉鬧鐘，不料它卻被我拍掉在地上，鈴聲持續大作，我只好硬撐起自己的身子起來把鬧鐘關掉。

　「呼…累…。」累慘了…昨天回家洗完澡之後被老媽發現回家，被飆了一頓後又逼我今天七點起來。『反正你有本事晚回家就給我早起！』她昨天…呃，她今天凌晨是這樣跟我講的…。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哦，颱風眼好像已經走了，風雨又開始在外頭大肆喧囂，看來等等出門買早餐得穿件雨衣。

　雨衣……。

　雨衣啊…。

　雨衣…

　「宇澤！」

　「雨衣啊！！」

　「…雨衣什麼啦？」老媽一臉困惑地看著我，手還握著剛轉動的門把…我尷尬地搔搔臉，穿好鞋子聳肩回答：

　「沒、沒啦剛好看到雨衣妳又突然大叫我名字，嚇一跳就把看到的東西喊出來了！」

　「喔，好啦，去外面一下有人找你！」老媽似乎很急，丟下這句話就匆匆跑開，看樣子是在做早餐。

　不過這不是重點，她剛剛說有人找我？

　…會是她嗎？

　我深深呼吸一口氣，鎮定了自己一下，接著拿出梳子隨便往頭上揮了幾下，別抱太大期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這麼想著，走出去客廳開門。

　我裝作不在意，「哈囉！」

　「早，我今天要走囉，來打個招呼。」瑢牽換了一套衣服，灰色鑲著白邊，頭髮也紮得整整齊齊，她的臉上還是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這讓我懷疑她昨天真的是三點睡嗎？

　「嗯，好在我不叫個招呼。」我微笑，無厘頭的話語惹得瑢牽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看著她的笑容，莫名地睡意全消，早晨清新的空氣滲入肺部，令人感到舒適無比。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間停在這裡呀！

　停在告別的瞬間，那樣就不必告別。

　「…好，我得停下來。」瑢牽深呼吸，半強迫地逼自己停下來，我看著她的臉，內心的悸動毫不猶豫地打了我凌晨的咆嘯一巴掌。

　一見鍾情…

　我在心底暗自想著，嘲笑似地露出笑容，宇澤，就算有那也只是單方面好嗎？她是個玩咖，不是浪漫戀人。

　瑢牽停下只發出笑聲，但嘴角還半含笑意，她開口，聲音突然變得不太一樣：

　「專程來是想說，感謝你讓我有這暑假最特別的一個午夜，你很有趣，籃球很強，長得也很帥，」

　我聽著瑢牽講話，越聽越覺得怪怪的，她直視著我，笑容裡還是有些玩世感，但同時卻也多了某些其他東西…我說不上來，那感覺很抽象，就類似坦白內心時，那……

　一點點點的羞澀？

　「和你打球很快樂、和你吃關東煮也很令人難忘，雖然我那時突然有了莫名的感覺不知怎麼辦只能一直狂吃，不過你真的很特別，我是說－」

　瑢牽說著說著，突然無預警地湊向前來，我在她清澈的瞳孔中看見自己驚訝張大的眼。

　輕輕的一下，她露出了她成熟的笑容，在親戚的催促下朝我揮手離去。

　「我是說，我相信一見鐘情。」

　……

　…………呿。

　我凝視著深藍色休旅車在風雨中揚長而去，雷電轟隆作響，我彷彿看見了午夜，一個女孩進屋後猛地聞聲而心跳不已。

　「真是的…原來她聽到了？」

　我看著離去的休旅車，嘴角揚起一副不正經的微笑。

　是啊，誰說嗨咖不能戀愛呢？她的告白方式不也很嘻哈嗎？

　輕輕吻一下，然後跳上休旅車，在閃電交加之中揚長而去，還定了下一次約會日期，雖然是半年後。

　颱風在滯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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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就行了！」老媽把最後一箱東西放上新家，拍拍手上的灰塵以示大功告成。我點點頭，轉身拎了雙襪子穿上，抓著籃球出門：

　「哦，好囉？那我先出門打球囉！」

　我搬去了台中，父母很貼心地幫我找了離籃球場僅數公尺的住家，這讓我的生活得以繼續與我最喜歡的事物融合在一起，我真的超感謝他們。

　運著球走在人行道，籃球場只要步行約一分鐘就可以到，現在是下午三點，大部分的人都在睡午覺，籃球場只有零星幾個人。

　走著走著，快到籃球場時我突然駐了足，站在路旁觀看，吸引我視線的是最角落的籃框，那裡有個人在練球。

　「咻！」

　「咻！」

　「咻！」

　那籃網不斷地被空心三分球擾動著。

　我轉身跑回家，從櫃子裡拿出兩件東西又衝出去，不顧身後老媽大喊『宇澤你拿那個幹嘛啊』的聲音……誇張，真得很誇張欸，我就承認好了啦，這樣真的很了不起！

　幾乎用衝刺地跑到籃球場，三分球依舊在發射著，我不顧一旁眾人詫異的眼光，穿上從家裡拿出來的東西，拎著另外一件走到那人身旁。

　「同學，穿過雨衣打球嗎？」

　她聽了這句話全身瞬間顫抖一陣，似乎不相信怎麼會有人知道這種事，她轉頭，表情滿是驚訝，在愣愣地看我幾秒之後立刻變成驚喜的笑容，又是那副玩笑笑容。

　「我只是覺得介紹自己家鄉在花蓮很酷而已。」她笑著說，接過我手上的雨衣穿上，我笑了出來，她還是一樣搞怪大膽。



　哎，這下子，颱風是不會停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