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劍飲入喉,鮮紅漫流著一似妳張狂的執著,瞪大的眼睛、誇張的死法,妳究竟在抗議什麼?抗議又是對誰?對世界?
還是對妳自己?
「You such a crazy girl!」炸開的怒吼,引爆於妳心激起赤色的電流,關於情緒性的子彈妳這回沒再像上次那樣上膛猛烈發射,但紅通的臉頰與緊握的拳頭依舊表達了妳忍無可忍的感受,或許再加點從沒被認同過的喪氣與失落。
「Do you know what you‘re saying?You want to be a swordsman?」又一聲槍鳴響,妳的不堪刺激似乎終達飽和,容器似地滿溢出些許憤怒之類的液體,妳抬頭,以眼神與聲音回擊,清脆得像隻鳥兒賣力,啾喳地渴望飛行。
「So what‘s wrong?I like swords,nobody can change it,nobody has the qualification,that’s all!」
碰的一聲容器破了,灑了一地的是滿腔怒火與滿眶眼淚,「I‘m leaving for my dream!」,奪門而出,我沉默地站立著對望著降溫著難耐的氣溫,妳的父親是個外國人,外國大男人,不容反抗的權威性格無疑與捍衛己念不顧一切的妳相處得水火不容,『人活著就是要無違自己。』妳說著,聽起來正向積極的話語在他耳中成了叛逆。
砰地又一聲粗話,妳父親狙擊似地對著遠方的妳又開一槍,彷彿這麼做更能顯示他的強硬、他的權威、他的不容反抗、他的從來不替對方著想。
「She‘s mad!She should go to a bank or company and get a ordinary job,she should listen to me!」
他的從來不替對方著想。
他離去,哈雷的引擎在空氣中留下長長一串割痕,誰受了傷?誰的淚如雨下?我朝著妳的方向飛奔而至,妳聞聲駐了足,我知道妳在等我。
等一個能宣洩的話筒。
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妳有多喜愛擊劍了,從幼稚園的劍道(樹枝)大戰冠軍、國小槍劍強弱的激動辯論、國中瘋有關於劍的一切的漫畫小說,到現在的劍道社社長,無理由是對於某種事物狂熱的唯一理由,妳連踏尋世界各地、蒐集古代劍術祕笈都考慮過,妳渴望一輩子揮舞那道銀光。
「不知道。」
夕陽轉紅,我靜靜地與妳坐在河畔,一點一滴的壓力與疲憊滑落,於臉頰落下又落在臉頰,妳注視遠方幾乎落於海平面的夕陽,突然輕輕開口:
「真想抓住呢…那夕陽。」
「…加油,妳可以的,我保證。」夕陽是美麗又不切實際夢想的化身,妳曾這樣比喻過,炫人的美麗與即沉的夢幻都令人渴望至極,巴不得一手掌握,但現實卻是殘酷無比的悲傷-遙不可及-抓住夢想就像真的在試著抓住夕陽那樣,尤其在這社會上、在妳父親屋簷下。
「但妳得…權衡變通一番,努力找出最適合的狀況,不讓衝突發生、保住夢想也不違大環境,我是說……這很難,但妳得試試、不放棄地一直嘗試。」
「就算奮鬥過十七年?我可沒那麼偉大呀!」妳笑了笑,拭了拭眼淚強迫似地決定停止悲傷,諷刺的笑語轉啊轉,我知道這諷刺沒有惡意,但這笑語卻也沒有任何令人發笑的地方。嘴角微揚,妳的笑容痛心到讓人無法直視,『逆游的痛苦。』我這麼想著,牽強露出打氣的微笑:
「如果夠喜歡就一定會成功,加油吧!」
要是真的可以那樣就好了。
「嗯,謝謝,我會繼續努力!」妳燦爛露出笑容,這次是真心的喜悅,或許因為受到鼓勵之類的原因。
但我看著妳的笑容,不安卻在內心大力晃動,忽明忽滅的燈光令人害怕,『為什麼妳不放棄?!』這其實是我最想說出口的話,和大眾一樣,我甚至希望妳在奮鬥失敗後能乖乖認清事實,決定放棄成為擊劍員當個秘書主管之類的職業,妳的努力我都知道,看在眼裡心痛也會不捨也會,這便是我希望妳放棄的原因,我只是不想讓妳受傷。
只是不想讓妳受傷。
「那你走啊!!」一刀刺入心房,來自妳狂飆的淚與憤怒的咆嘯,聖誕節降下白色的冰霜冷漠落下,路上行人一個個避走,深怕被捲入這溫馨節日裡的紛擾漩渦,就算是冬天,這裡的溫度對一般人而言也太高,我們怒視著,不懂妳斷線的必要,莫名的可以。
「送妳刀鞘是要妳可以收劍冷靜想想,思考未來選擇!妳看妳現在這樣子,多衝動!」
「別想勸我放棄,我不需要思考!我的路我已經決定!」
「妳真的該想想,現在社會找工作穩定是重點,我不希望妳狂熱到最後是白忙一場,我不希望妳受傷!」
「不希望受傷?!你什麼都不懂!就和我那個外國人一樣,你懂什麼?你知道叫我放棄夢想是對我最大的傷害嗎?!我一直以為你會懂得!結果你也只是個笨蛋!」
「我笨蛋?妳他媽的難道就不是!!!」
喘息。暫停。我的肩膀劇烈上下起伏,與心臟共鳴似地那樣擺動,路人頭低低的、斜睨的、無視的、直視的,全都不打算加入我們,而妳滿臉通紅和我一樣,面對著不肯退讓,卻都在休息過後情緒漸漸緩和。
「真的,我保證是真的。」良久,我終於開口說話,而妳默默點點頭,淡淡回應了聲:
「嗯,我知道。」
呼。一口氣鬆下,原本的擔憂卸下使我鬆懈似地露出笑容,妳看起來冷靜了許多,似乎願意好好想想了。
「我知道你不想挺我下去了,我自己一個也可以繼續奮鬥,掰。」
…!!
甩頭瞬間離去使我錯愕不已,不是要好好想想了嗎?說了那麼多妳還聽不進去?我愣住,回神後本能地追向前,她卻冷不防抄起路旁的木棍轉身朝我腹部揮下,啪一聲清脆的巨響,我的意識消失前看見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她真的頭也不回,盡全力朝前方奔去。
就連前方是天堂地獄都不管那樣。
懸劍飲入喉,鮮紅漫流著一似妳張狂的執著,瞪大的眼睛、誇張的死法,妳究竟在抗議什麼?抗議又是對誰?對世界?
還是對妳自己?
現場已被封鎖,白色人格不難猜出妳當時的姿勢,我甚至能看到妳的表情-帶著悲憤、帶著絕望的死亡之畫。
妳離開兩年後自盡,選在人潮眾多的車站,我不知道妳究竟經歷了什麼事,但可以確定的是妳失敗了,在築夢這條漫長的道路上。
在築夢這條漫長的道路上,或許單靠激情是不可能勝出,妳的衝動留給世界一片遺憾,但妳即使西去也用劍的狂熱卻也不像有遺憾在世。
「……妳看吧,妳真的該好好冷靜思考。」凝視著現場,我趁著警衛不注意走入封鎖線,將地上染滿血的劍放入一旁的劍鞘,安穩卡妥。
妳帶著劍鞘的用意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或許是諷刺、或許是後悔,妳最終潔白了它也可能訴說著自己不可能收手的意念,無論如何,對抗著現實排山倒海的浪潮,妳輸了,以幾近病態的熱情。
只要熱情還在,能屈一時便有能張之日,為什麼妳不願忍。
「去吧,喜歡的話就在那裡竭力揮舞吧。」聳聳肩離去,兩年後的我早有了女友,對於妳停格的印象只在於聖誕節不理智的怒吼,諷刺、然後諷刺,最努力的人最終卻成了最悲哀的人,我輕輕一笑,我真的勸過妳。
所以最後,妳也只是個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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